香港黑帮电影漫谈

Miss Cast Away

作者：任平生 来源：文化研究网 一 在香港，报纸、警方通常称呼黑社会为“三合会”，三合会的英文名为：TRIDA SOCIETY，为什么这么称呼还没有人做过确切的考证，基本上都认为香港的黑社会起源于国内的洪门。洪门起源于清朝，它的宗旨为 “反清复明”，它的创始人是陈近南（不要怀疑，就是《鹿鼎记》中韦小宝的师傅）。“洪门”在后面加上“三合会”，即为“洪门三合会”，意指天为父、日为兄弟、月为姐妹，取天时、地利、人和“三合”之意。 香港的黑社会虽然自称继承洪门传统，但其宗旨却完全不同。清末和民国初年，国内的洪门在反抗外国侵略者上是做出过贡献的，它们大都具有政治色彩，甚至被各种势力所控制，比如大家都知道蒋介石就曾加入过上海青帮；但香港的黑社会不但没有反殖民业绩，在日寇侵占香港时期反而为虎作伥，认贼作父。香港的黑社会没有政治色彩和民族振兴意识，它们最早是以同乡、同业组织在一起的利益团体，而到后来则演变成了危害社会、欺压百姓的恶势力。 二 时间的流转将历史凝固，“江湖”这一个地理名词将杀戮和血腥变得如此唯美与浪漫，动荡岁月里黑帮大哥们的事迹经过众人的口，演变成了神秘的传奇。光与影的涂抹使这些传奇变得不再陌生，不再遥远，人们无法实现的虚幻欲望在电影胶片上得到了充分满足。 《英雄本色》——最美丽的开篇 除了武侠片，黑帮影片同样可以看成香港电影的代表，它不但见证了香港电影的兴衰起落，同时也见证了香港社会的变迁与发展。黑帮片的开端，早在六七十年代张彻导演的影片中就已经初露端倪，等到了他的*吴宇森手里，十足的阳刚加上兄弟的柔情，慢镜头、教堂、白鸽、所有这一切在漫天飞舞的子弹笼罩下给我们营造了一个古龙式的江湖世界。《英雄本色》对香港电影，特别是对香港黑帮电影的影响我们无需再说，因为它已经被谈论得太多太多，所有的荣誉和光环都已经被历史尘封成香港电影史上夺目的丰碑。 《英雄本色》的成功使人们对黑帮和枪战题材的电影趋之若鹜，一时间义气泛滥了整个江湖，黑帮大哥和枪声更是几乎占据了香港影坛，周润发由于在《英雄本色》里出色的表演使他成为众多黑帮题材影片中扮演大哥的不二人选。这一时期的黑帮电影对人物的刻画更加复杂立体，一反张彻时期的正邪分明，在有的影片中黑帮大哥也不再是无所不能。 《英雄本色》严格来说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黑帮片，它只是张彻武侠片在都市的延续，是香港黑帮电影的一个引子，在情义之外它掀不起更大的波澜。那一时期更能称得上黑帮片的应该是《江湖情》和《英雄好汉》，两部影片完整地讲述了一个小混混从发家到灭亡的历史。其实每次看到万梓良和刘德华扮演大哥也蛮象样的，但周润发一出场他们就只有扮小弟的份了。《江湖情》和《英雄好汉》中的江湖仍然是虚幻的，周润发扮演的大哥形象也是理想的，他温文尔雅、书生意气，对手下爱护有加，但也正因此落得个家破人亡；反倒是万梓良扮演的小弟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更具现实色彩。《江湖情》和《英雄好汉》本可以像《疤脸人》那样成为一部混混的史诗，但导演对视觉冲击的过分迷恋，众多的爆炸情景使《江湖情》和《英雄好汉》失去了史诗必备的沉静气质。 香港黑帮电影中最具史诗相的莫过于1991年麦当雄影业和嘉禾公司推出的《跛豪》，导演潘文杰以扎实的叙事风格拍出了这部具有传记性质的影片，影片不但再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社会的风貌，更揭示了那个时期香港黑社会和警方沆瀣一气、互相勾结。那时表现同一题材的影片还有《雷洛传》、《蓝江传》、《四大探长》等，但唯有这部《跛豪》更用心，也更具气度。有人说《跛豪》是《教父》拙劣的模仿品，与《教父》相比《跛豪》当然不如，但片中吕良伟的所扮演的伍国豪和《教父》中的科里奥尼一样具有大家风范。主人公跛豪现实中确有其人，从六十年代他从大陆来香港，到1974年被警方拘捕，短短十多年的经历可以用传奇来概括，影片对他的传奇进行了完整地回顾，中间多次穿插的历史事件更使影片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影片无处不在地流露着野心与霸气。 上面提到的影片都取材于真实人物，因为那确实是一个风云际会的年代。而后来霍耀良在《O记三合会档案》中去掉了人物的身份限制，两个年轻人走进了城寨，开始了他们的江湖人生。《O记三合会档案》也颇具史诗感，但影片90分钟的长度只能使它与其它影片静静地躺在一起。*云和吴镇宇扮演的兄弟俩从做黑帮老大和加入警界开始，最后却一个死掉一个入狱，这也昭示着那个时代的终结。 结束警匪勾结的局面是因为廉政公署的成立。警界的贪污腐化，还有与黑社会的勾结在当时几乎是公开的事情，不参与、不同流合污都很难，例如在《雷洛传》中刘德华所饰演的雷洛最初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但却被上司公报私仇。面对此种状况必然是民怨沸腾，当时的港督麦里浩感到事态严重，经高等法院研究，决定成立一个独立的反贪机构，香港廉政公署在1974年应运而生。1973年，一名涉嫌贪污且正在接受调查的总警司葛柏携带430万港元不明财产潜逃到英国匿居，廉署一登台就在次年年初成功引渡葛柏回港接受审判，极大地增强了市民反贪的信心和热情。虽然在此后廉政公署的工作几经波折，但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转上正轨，此时香港的社会风气才慢慢好转。 《跛豪》之后，麦当雄和萧若元推出了《上海皇帝》，这回的舞台不是香港，而是放在了大上海，主人公杜月笙名气更是大得多，可以说杜月笙是中国黑帮历史上最成功的一个老大。在上海滩这块地方，显然比香港有着更多的历史沉重和复杂故事。1997年，麦当雄再度出手，这回是台湾，《黑金》透过梁家辉所饰演的大哥真实地反映了台湾政坛的黑幕，甚至直接影射政府就是最大的黑社会。“所有的社团都团结起来，成立一个新党……”周朝先无疑比所有的大哥更具才干和抱负，不过他还是失败了，他太过于草莽，也太自我，缺少政客的虚伪和度量。 《黑金》之后麦当雄就不见了踪迹，提起当年麦当雄可以说是路人皆知，而潘文杰、霍耀良等人当时都是他的重要帮手，他直接导演的影片不多，大都是监制，不过在众多拍摄黑帮电影的电影人中，唯有他最具大师风范，他敢于直面社会现实，总是能将政治问题融入到影片当中而从不避讳，1984年中英双方刚刚确定香港归属问题，麦当雄就拍摄了《省港奇兵》，在当时港人人心不稳的时候，就对由大陆偷渡到香港的红卫兵组成的“大圈仔”铤而走险的活动进行了刻画。他的影片从大处入手而又不失细节，纪实手法是他最大的特色，在他的影片里总能看到香港社会的市井百态。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是香港影坛最红火的年代，那时的黑帮影片虽然大气，但却有失于严谨，而且是义气泛滥。浪漫的英雄主义虽能让人热血沸腾，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已使对英雄的唏嘘感慨变得廉价，香港电影也正是在这时开始了下滑，而此时美国的《低俗小说》却已经将电影中的黑帮形象彻底的颠覆。 三 英雄有心，岁月无情。《和平饭店》中的杀人王知道这不再是他的江湖，所以决定退出。英雄属于过去的时代，而且已经在刀光血影中死去。 《古惑仔》——混混的江湖 江湖中什么人最可怕？不是威风八面的老大，也不是身怀绝技的杀手，而是那些混混，因为他们不怕死。改编自漫画的《古惑仔》电影一经上映就立刻引起了轰动，影片中除了浩南过于帅气之外，其他人都带有强烈的市井气，纹身、满嘴的粗话，手中的家伙更是换成了生猛的砍刀。浩南、山鸡、大天二、包皮、蕉皮几个兄弟的热血豪情把《古惑仔》演绎成了一篇都市童话。“低调帮会、高调赚钱，平稳渡过九七”，在第四集里《古惑仔》已经开始从都市童话向现实过渡，而大天二、蕉皮等人的死，使得现实的色彩更加浓重。 如同《英雄本色》引发了英雄片的狂潮，《古惑仔》成功后，香港影坛也出现了许多以古惑仔为题材的影片，基本上或多或少都和《古惑仔》有着联系，如：《洪兴十三妹》、《山鸡的故事》等等，但这些影片大都是低劣滥造之作。《古惑仔》它不能拯救香港电影，但它却让影片中众多的演员再也无法摆脱黑帮的颜色。 浩南他们其实不需要太多的演技，只要摆出个酷样子，拿着片刀到处挥舞即可，《古惑仔》中表演出色的是其他人。早已是大哥级的任达华和万梓良当然不会有失水准，任达华的表演不温不火，将洪兴老大蒋天生刻画得淋漓尽致，可以说他才是洪门的支柱，在他倒在异乡的街头之后，洪兴已经开始逐渐没落。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是万梓良，粗野狂放、深沉老练，万梓良用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再一次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大哥的形象。 然而在《古惑仔》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吴镇宇所扮演的靓坤，从最早的龙套到《白发魔女传》中的一鸣惊人，他的演技经过众多角色的历练在靓坤的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出来混的要讲信用，说杀他全家就要杀他全家”，在他的身上总能感到一种*的诱惑，那是黑暗所散发的光芒。 另一个就是张耀扬了，他是香港影坛中混混最好的诠释者，既可以义气过人，又可以阴险狡诈，尤其在反派的角色上挥洒自如。《龙虎风云》、《学校风云》、《监狱风云》，在林岭东的“风云三部曲”中他恶人的形象正式开始了奠基；《古惑仔》中的“乌鸦”他演的十分卡通化，完全与漫画的风格一致，将人性中最恶的一面鲜明地展现了出来；而在《无间道2》中的表演更是让人称赞为：“由始至终不发一声而尽得风流。” 小混混虽然生猛，但却无法像英雄那样掀起惊涛骇浪，充其量不过是投入到水池中的一颗石子，只是暂时引起些波动，总归要趋于平静。任他们如何风流，最后都要被雨打风吹去。 四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在江湖中也是一样。帮派的火拼打杀已使大哥们厌烦，手下人对大哥位置的觊觎更让他们感到不安，这个表面风光无限的人物其实比别人有着更大的危险，于是他们决定做个普通人，然而这时命运已不再由他自己掌握。 银河映像——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黑色是银河映像最明显的招牌，黑色代表着死亡，也代表着高贵，死亡与高贵的结合使得银河映像的作品显得格外凝重和冷峻，极具风格化。影片中的人物也已回归为平凡的普通人，人物命运的不确定感使影片散发着无奈与宿命，其实早在1988年的《旺角卡门》就已经有了无奈与宿命的开端，然而在王家卫的镜头下面，赋予影片更多的却是暧昧的气息。 银河映像诞生于《一个字头的诞生》，影片借鉴了基耶基洛夫斯基《误打误撞》的结构，讲述了一个混混的两种不同的江湖道路，影片基调黑色、荒诞，韦家辉一反传统黑帮影片的拍摄手法和风格，用镜头语言将一个平凡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影片的实验性十足，大量广角镜头和运动场景的衔接天衣无缝。等到后来，银河映像的作品成熟了许多，技巧上更加圆滑，但都没有看《一个字头的诞生》时那样激动过，在影片中我们能看出来杜琪峰与韦家辉对未来的期待犹如日出前的太阳，喷薄欲出。 接下来的银河映像影片依然是死亡的主题，《两个只能活一个》中游志达加进去的爱情元素更是让人感到别具一格；“命运无常”这句话在《非常突然》中发挥到了极致，片中充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尤其是结尾警察的全军覆没；而《暗花》也许是最黑暗的影片了，黑夜里的垂死挣扎原来不过是别人布下的局，一切都早已注定。 银河映像的领军人物无疑是杜琪峰，他出身于香港无线电视台，做过编剧和监制，作品包括风靡一时的83版《射雕英雄传》，直到导演《阿郎的故事》才使他声名鹊起，他几乎导演过各种类型的影片，但银河映像的成立才最终确立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杜琪峰继承了吴宇森的阳刚和兄弟情义，在《真心英雄》中*云与黎明之间的关系让我们很自然想起了《喋血双雄》中周润发与李修贤，但他摒弃了对暴力的渲染，更注重电影故事的结构，精巧细密的风格与吴宇森的略显粗糙完全不同。杜琪峰最擅长运用静止的镜头表现动感，在平静的画面中表现人物最紧张的心理状态，最能体现这一特点的就是《枪火》中几个人枪口互指的桥段。而1999年的《暗战》宣告了杜琪峰已经把自己的风格和商业性完美地融合，《暗战》的成功不但成全了银河映像，更成全了刘德华，如果不是杜琪峰或许现在刘德华还在对着金像奖望眼欲穿呢。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仅凭一个杜琪峰是无法撑起银河映像的，他的搭档韦家辉，以及游志达、游乃海，还有那些御用演员*云、林雪等，以他们为班底的制作公司不仅仅是给人们带来了几部出色的电影，更是展现了一种电影风格，《一个字头的诞生》、《两个只能活一个》、《暗花》、《非常突然》、《枪火》等影片以鲜明的风格和凌厉的影像为香港电影树立了又一座丰碑。 《暗战》在票房上成功后，杜琪峰和银河映像一改影片的黑色风格，转向爱情喜剧和搞笑剧，接连拍摄了《孤男寡女》、《瘦身男女》、《钟无艳》、《全职杀手》、《百年好合》、《我的左眼见到鬼》、《呖咕呖咕新年财》等商业片，然而在2003年的《PTU》中我们发现原先那个熟悉的银河映像又回来了，戏剧性十足的结尾、看似完美的算计却偏偏不如人意，一场无常的际遇和宿命的故事重新又在一个黑夜里上演。 虽然银河映像的作品风格明显，但它仍然不具备史诗的气质，对于细节的过于迷恋让银河映像的作品精致有余而大气不足，影片精彩但却更像是史诗的片断。 五 如果你到卖水果的老大妈那里要2毛钱，你这就叫收保护费；不过你要穿着制服，同样的行为就叫做税收。混了大半辈子的老大终于明白了政府就是最大的黑社会这个道理，于是开始致力于把手下的小弟培养成警察。警察与黑社会开始变得模糊，他们不但供着同样的神——关公，而现在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已经从“不许动，我是警察”改成了“对不起，我是警察” 《无间道》——其实我只想做一部好电影 一部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节奏。好的节奏会让电影流畅自然，让观众看得很舒服。《无间道》虽然剧本、演员的表演都平平，但依靠出色的节奏使《无间道》成为了正处在低迷状态的香港影坛的救命稻草，而这一点微弱的光芒却让他们的欲望开始膨胀，接连拍了《无间道》的续集。《无间道》的后两部直接模仿了《教父》，在《无间道2》中吴镇宇连在沙发上的坐姿都把阿尔·帕西诺学了个十足，而《无间道3》则是借用了《教父2》的叙事结构。 在《无间道》的后两部里导演的野心显露无疑，但三部电影风格上的不一致使它失去了成为史诗的可能。尤其是《无间道3》想表现的东西太多，但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导演在对大局的把握能力上有明显的不足。在情节上，转变太过于突兀，缺少过渡，总是让人一头雾水。黑帮片不是靠剧情的紧张就能成功，相反《无间道》缺少沉默的时间，很多时候沉默更有力量。《教父》中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微笑着不说话时才是最紧张的时刻。 虽然《无间道》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它却能从大处着眼，对人的挖掘力度是以往黑帮影片中没有过的，这为香港的黑帮电影提供了一种新的模式。对史诗电影的出现其实我们没必要强求，从《英雄本色》开始，这些黑帮电影的叠加不就是一篇瑰丽的史诗吗。 在这么多的黑帮电影中有一部是要特别审视的，那就是林超贤的《江湖告急》，这部电影对黑帮片、对江湖进行了彻底的颠覆。这个故事从有人扬言要杀大哥任因久开始，很快第一颗子弹就出现了，本着“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任因久开始审视自己身边的人……。影片中的江湖已经不再是一味的血雨腥风，反倒带有了游戏的色彩，所有的悲剧情节和悲剧人物都被喜剧化的处理。就如同影片的海报，梁家辉穿着红色的西装跳舞，下面的一排男人在笑，这就是江湖的本质。江湖不过是一个舞台，一切东西都是虚幻、假象。 六 “江湖代有人材出，各领风骚三两年”，江湖里的纷争恩怨在以后的岁月里依然还会给我们带来一幕幕的悲喜剧，江湖故事是总也讲不完的。但无论江湖怎么演变，爱恨情仇的主题却永远都不会变，我们有理由期待曾经辉煌的香港黑帮电影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江湖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