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评】背立于世的绝美——玉崔嵬

迈克·疯

“我想……他们一直都在冤枉你……他们说你是淫贼、是恶魔、是妖怪、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人妖……”圣香的眼睛一直没有看他，“他们冤枉你，是吗？即使身体和别人不一样，那又怎么样呢？你只不过是和许多害怕你的人一样的平常人，也会作恶、当然……也会行善。”

玉崔嵬不答。

“是吗？”圣香又问。

玉崔嵬仍然不答。

“是吗？”圣香缓缓回头看他。

玉崔嵬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圣香的眼睛，清澈、透明、空旷、寂灭，像在他眼里有一片凌驾于莽莽红尘之上的世界，荒芜而充满灵性，温柔而色泽暗淡。圣香也同样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玉崔嵬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血丝，像刀刀剑剑戳刺的伤。

然后玉崔嵬说：“是。”

                                                                                                                                       ————《香初上舞》


他爱笑，笑世人无知，笑人世苍茫。在整个《香》中，似乎他总在笑：不论是面对敌人还是朋友，不论是面对漫骂还是赞扬，不论是面对生还是死，或笑得妩媚，或笑得柔情，或笑得张狂。这笑，或许是他最好的伪装吧。毕竟，在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与误解之后，在一次又一次的面对生死之后，他还能怎样呢？与其痛苦流涕，与其自艾自怜，不如笑吧。笑看所谓“江湖白道”的自恃清高，笑看世人愚昧争名夺利。他笑他的，他不会去拯救谁，也不用谁来拯救。毕竟，世人说他坏，他未必那么坏，世人说他好，他也未必那么好。 李陵宴说：“这个人啊……见不得别人对他好……这个人……怎能算是枭雄？他连个坏人都算不上啊。”于是圣香拼死要为他证名，于是，千千万万的读者为他落泪。

那样一个人，始终让人无法让人用言语去形容他，那样一个如风一样的男子，有着如女子一般的娇柔，泛着水光的眼却有着女人满望尘莫及的妩媚，轻咬下唇时的笑，温柔的令花儿都迷了心去，太过残艳的容貌，太过诡异的美丽却出现在一个男子的身上，于是，这样一个人，就被冠以了“人妖”的称号。他没有解释什么，也许又是一笑了之......

玉崔嵬的出场很有震撼力。一袭曳地的睡袍，团扇轻摇，长发顺肩而下，如初浴后的清新洒然。当真算得上是风华绝代。偏生睡袍背后绣着一只令人生怖的鬼面蛾子，在火光摇映下猎猎欲飞，如同他颠倒众生却被油泼了一片焦黑的脸——残艳之极。
  
明晃晃的江水映着月光，我翻到这一页，便是满眼的迤逦。
  
五分残艳，三分妖异，两分情思，一种风骨。写的好个玉崔嵬。
  
天下所有的人厌恶他，骂他鬼面人妖。是李侍御问的好：“这种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真不知道陵宴觉得有什么好，无论如何也要拉拢这种人。”
  
玉崔嵬团扇微抬，俏生生地遮住半边脸，柔声说：“我有什么好，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里来就知道。”
  
我每次看到这一句都要笑。他执掌武林最神秘的秉烛寺，金钱名利地位武功，他要什么，都有了。他从不开口求什么，仿佛一切都是别人自己送上门来。无数为他痴迷的男男女女，他来者不拒温柔多情，一转眼间却如弃破履，手起刀落血光四溅还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放荡寡情，自甘堕落的样子。
  
只有圣香知道，他要的是尊重。这对于别人来说实在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就连路旁的阿猫阿狗也能以平常人视之，只他不能。因为他本不是平常人。尊重偏偏是不能自己开口要的，一开口就贱了。
  
十四岁开始叱咤江湖，很多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道德信义算什么，玉崔嵬一生，也从受过道德信义的好。说来说去所谓江湖纷争不过是闹剧，他看得多了，乐得凑热闹。所以李陵宴请得动他来做帮手。只是小宴也没明白玉崔嵬要什么，还许下重诺：立头功者，得玉崔嵬一晚。
  
我还真不敢想他那团扇掩映咬唇微笑下的心境。阅人无数的玉崔嵬，不是不懂。他再强，也对抗不了整个世俗礼法的偏见，若不能洗刷清白，就索性脏地异彩斑斓，好象那只鬼面蛾子，不是蝴蝶之流可比。
  
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圣香。
  
我常常想，如果他早十年遇到这个令人爱恨有之的玲珑少爷，一生会不会因此改变。阿宛，小宴，都会因此改变的。这就是圣香的本事。
  
可惜，这时他已经是鬼面人妖玉崔嵬，称艳江湖，一剑轻生。那二十多年惨不忍睹的人生里，发生了什么，圣香已经无法改变。
  
他们初次见面是敌我身份，这个圣香少爷笑眯眯地就坐在玉崔嵬这个魔头身边，丝毫无视周围的杀气。
  
“本少爷叫做圣香，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人见人爱的大好人。”圣香笑吟吟地看着玉崔嵬，“大玉……”他突然用扇子遮住嘴，悄悄地对玉崔嵬说了些什么。
  
玉崔嵬听了笑得花枝乱颤，“那是当然。”
  
圣香又笑眯眯地继续用扇子遮住脸对他说悄悄话。
  
这下玉崔嵬想了想，撇了撇嘴，“不会。”
  
圣香继续对着他咬耳朵。
  
这次玉崔嵬含笑看着圣香，“不信。”
  
圣香笑眯眯地说：“你怕吗？”
  
玉崔嵬又想了想，突然叹了口气，“我不怕。”
  
至今为止，这个少爷对大玉说了什么，仍然还是《香初上舞》里的一段公案。藤萍没打算写出来，大概也写不出来。
  
我们知道的是，在说完这三句话以后，玉崔嵬出手替圣香挡掉李侍御的长剑，一脚把他踢到了江里。走时还顺便插了把飞刀在杏杏身上——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还爱怜无限地对她说，我心里只有你。
  
这就是大玉。恶也必定恶得温柔。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是英雄还是魔头，只要谁能给他平常，给他尊重，他就可以倾心对之。阿宛的姐姐大概要算他心头的一块伤——对他好的人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大玉的绝望，无论怎样努力挣扎，始终逃脱不了命运的嘲弄戕害，沉沦是错，奋起也是错，总之，他的存在，就是错。正派不容他，反派瞧不起他，都想杀了他，那倒也罢了，偏偏都要先辱而后杀。

圣香说陵宴是个很尽情的男人。其实哪有大玉潇洒。他除了自私，根本别无选择。因为天下没有人要他的付出，而值得付出的人，却因他连累而死。这样的人，才真是活得尽兴，不必顾虑任何人。
  
如果命运稍微公正一点点，大玉……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莫去山庄”的地牢，为武林正派挡下致命一击，还恍若无事，衣衫齐整，这不过是为了圣香戏言他是玉姓少侠开的一个玩笑罢了，那些正派人士当真全死光了他眼睛都未必会眨一下。可是谁的玩笑能做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圣香不忍看人死，所以他要救人。圣香唤醒了他心里一直都有的天性，那都是在日积月累的血腥和杀戮后仍然残存的善良与温柔。
  
他并不是要悔改积德。他经受过世间所有的伤害与侮辱，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只是，在面对圣香笑嘻嘻地说，其实大玉是个好人的时候，在他身受重伤成为江湖公敌而圣香却一力护其周全的时候，他仍然能感觉到心里的潮湿。
  
当他不能守护住自己天性中的美好而手染鲜血不可回头的时候，他也要为圣香守住。他不能让他失望。纵然身在泥潭伤痕累累，也要还原成春风暮色玉洁冰清。简直就是——飞蛾扑火的结局。
  
零陵郊外，他对着屈指良被烧焦的尸体悠悠地道：“不管本性这样，有什么样的理由，人一旦变成了坏蛋，就绝不会有好下场。我想你到地下以后，会比我更清楚，当然，等我下去了以后，或者还可以等你说给我听。”
  
一片寂然又决绝如此。生无可恋，死无可怨。他并不需要靠行善洗刷掉手上的血迹，只是要证明给圣香看，这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天使存在。尽管他自己只能堕入地狱。
刘陵整个人在寒风里颤抖，实际上她穿得很暖和，“我替玉公子证明，那天打破我寒铁牢救人的人，是他无疑。玉公子虽说名声不好，但为人……为人却是很善心的……”

这两人一开口，诸葛智脸色青铁，千知子当场记下。虽说诸葛智狡辩说追杀玉崔嵬是为了为江湖除害，但千知子驳回说玉崔嵬自十四岁独闯江湖，只是和五位女子三位男子有过情缘，虽说偶尔杀性过重，也不见杀人成魔。奸淫掳掠采花嫖娼更是以讹传讹，毫无根据。千知子说话自有江湖史为证，诸葛智目瞪口呆，只得认错作罢，交出虎符，自认心胸狭窄，不忿被邪道妖魔所救，此时方知原来邪道也有好人。

玉崔嵬眼看着自己从“邪道妖魔”瞬间变成了“派外善人”，心里大笑，而后仰天长笑，“哈哈哈”连笑三声，“今日能见诸位狼狈相，玉崔嵬余愿足矣！圣香啊圣香，玉崔嵬有友如此，此生不虚了！”

他长笑之后，闭目坐下，垂眉低目竟有三分宝相，不再言动。

过了一会儿，少林一重禅师微微一震，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玉施主当世奇人，老衲心服。 ”

众人愕然，圣香坐在那里看他，末了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玉他死啦。”

诸葛智“啊”的一声惊愕之极，“他死了？”他视之为眼中钉的魔头死了，他却只觉错愕惊异，丝毫不觉得快慰欢喜。

圣香慢慢抬起头看天，悠悠地说：“他为救大家脱险，身中蒲世东一刀，本就是致命的伤，只不过大玉内力深厚，身体又和别人不同，所以才没有当场就死……后来他被屈指良和你们追杀，为救金丹道长，再中了屈指良一剑，伤上加伤，更加无救。暖丫头说他要休养三年，其实他只剩下三年寿命……后来嘛……跟着我追踪李陵宴，再中李陵宴‘执手偕老’之毒……”他说得很平静，刘妓却“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他……可是他……给了我解药！”

圣香缓缓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奇异，“他若没有中毒，哪里来的解药？”

刘妓一怔，“可是……那……”李陵宴却为何要给玉崔嵬解药？

圣香的目光穿越了刘妓，继续平静地道：“而后李陵宴死了，大玉身上的毒当然也会发作，不过他中毒不深，内力深厚，所以一直没有让人看出来他中了毒。直到今日，今日……他就死了。”

满场肃然，望着玉崔嵬垂眉低目的坐姿。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含笑含情，死去之后却端庄肃穆。

过了好半晌，诸葛智才问：“他既然早知道伤势无救，为何……为何……”

“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吃尽苦头，拖到今天？”

圣香帮他接下去，淡淡地微笑，“他其实不大在乎你们怎么说他，最多有些不甘心。拖到今日才死，多半是为了我——他觉得我年轻稚气，总想要证明一些什么，他不忍让我失望，所以拖到今天，拖到你们给他证明之后才死。”他淡淡道，“他是为我，不是为你们。反正江湖说他恶，他未必那么恶，如今说他好，他也未必那么好。”

“你想证明什么？”诸葛智忍不住问。

圣香悠悠抬头看天，今日雪霁天晴，是一个清朗的天气，“我想证明好人就是会有好报，坏人就是会有恶果；无论是好人坏人，做好事都会得到赞美，说谎话都会被人揭穿，真相都会被人知道，做坏事都会受到惩罚……”他慢慢地说，“我相信只要自己的心朋友的心虔诚、善良、平静、快乐，就能够大家都开心，永远在一起玩，甚至永远都不会死……”

满场数百英豪静静地听他说着。风淡淡地吹，仿佛新春严寒的季节，那风中已带了暖意。
  
因为圣香一番孩子气的相信，他玉崔嵬自省人生有些事，不可不做，不可做不到。
  
人生几回能如愿，日满西堤月满沙。大玉终究死了，死而无憾。
  
大玉下葬的时候，阿宛吹了一曲《金缕曲》送行。
  
微许飘零意。漫掩书，闲萦西风，落花无绪。寂寞冷香天付与，一寸万缕千丝。即吹去，不数别离。何必沉吟忘飞回，无须问，此雪为旧迹。那年恨，谁犹记？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断寒心，惘然知己。忆往长自最销魂，归向杯中月里。又携来，梦痕依稀。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他的一生，都写尽了

speechless_37

占楼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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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的分享~~~

angieliong

Thanks for sha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