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as 于 2011-8-22 11: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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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安娜•菲立浦
程曾厚译
悲伤使人从高一级的完美走向低一级的完美。
斯宾诺莎①
一
我醒得很早。天还没亮。我闭着眼睛, 想重新进入梦乡, 但睡得不够深沉。我停留在一片姿凉而灰蒙蒙的沙滩公驻足于现实和梦魔一的中途。倒不如打开灯, 读读书, 避开这些思绪错综复杂的迷宫, 可我很困倦, 力不从心,不由自主地向一桩桩闪光的回忆飘流而去。勾起这些回忆, 便往事萦怀不已, 一时间, 我竟分不清何是往事? 何是现实了? 神志并不糊涂, 何忆接二连三, 我把头侧向每晚依然放在我右边的枕头, 凑着你死者脸庞的幻影, 生命离开你的时候, 你的脸俯在我空空荡荡的位置上。我看到你张着的眼睛, 你安详而没有表情豹脸, 两手软绵绵地空握着拳。这就证明, 你当时没有任何痛苦犷也没有任何烦恼。那天,整整几个小时, 我静静地注视着你, 握着你冰冷而慢慢僵硬的手, 抚摸着你的脸, 那时我就感到, 你躺在这张床上, 仿佛是躺在一个岸边, 而我因为是活人, 就身不由已地被卷进一股不可抗拒的激流。你已经永远静止了, 我还要流动一段时间。死亡把我俩永远地分开了。
我睁开眼睛, 我打开灯, 我嫌恶我自己。一天开始了, 我看不出这一天会勾画出任何幸福的轨迹。唯有你见过我, 也唯有我见过你。今天, 我逗留在一个没有目光住视的世界上。我在虚空里活着。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如此。在那每一天都可能成为最后一天的日子里, 我住视着你, 我想着到爱情, 可我找到的却是死亡。我当时想:“ 你也看看我吧, 因为, 我至少还能回忆, 而你呢, 却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要消逝, 你根本谈不上什么回忆不回忆。虚无。你将返归虚无。” 我看你看醉了, 我沉溺在你的一举一动里, 沉溺在你的注视顾盼里。我向你微笑, 是为了想看到你的微笑, 我吻你的手, 是为了想看到你吻我的手。我当时就想过,这些, 我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忘却。我当时真希望每一个印记能铭刻在我的躯体上, 希望每一个爱抚能使你的躯体免于朽烂。我这是在和不可能的事物进行较量。我失败了, 因为你失败了, 可你并不知道你的失败。
我想走走, 永不停歇地走下去。只有这样, 我才能生活下去。以前, 我喜欢我俩协调一致的脚步, 那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现实。今天, 我又走向何方? 要知道, 并不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 这就算是走路了。何处是我的目的地呢? 我得服从紧迫的命令:自己生活和抚养后代。
这或许很容易, 事情要从头开始, 只有这样, 我才能完成有待完成的事情。
我的确是在冬天的寂静之中, 是在荒芜不毛、无声无息的大地之上。我努力重新入睡。一旦到了春天, 我或许会不合时宜地出门走走。阳光, 蓓蕾, 鸟语, 花香, 会把我淹没掉的。站在春天第一朵花面前, 谁能不爱它? 能不愿意和她一样单纯地生活吗?
难道非得接受一个你不在其中的未来吗?
我在卢森堡公园② 里漫步。我顺着两年前的那些路走去。那天时间还早。座椅都空荡荡的。几个小学生急匆匆地走过。尽管寒冬已近,但因为那天和今天一样并不下雨, 喷泉在晶莹的晨光里迸射出来。对这一枚被风扫走的树叶来说, 对那些我一步一步踩过的片片枯叶来说, 巳是死亡的季节。可新的叶子还会生长出来的。可我就想不通, 为什么有人正在诞生的时候, 而你却在死去􀀁 我在熟悉而喜爱的小径间转来又转去。每裸树都象棍子那样直直地站着。我把我们永远不会再谈的话都告诉了你。我慢慢地满口满口地呼吸着。我不敢坐下, 我怕停下来我仿佛在步行着横贯世界, 永无止境地走着。我大口地呼吸, 犹如跑步以后大口地喝水。我并不寻求任何答案, 答案已经有了。事情的了结真叫人受不了。仅此而已。
到那时为止, 我还从来没有和死亡发生过关系。我并没有把死亡放在心上。只有生命才有意义。死?死是一次不可避免的约会, 又是一次永远无法实现的约会, 因为死亡的光临意味着我们的消失。死亡安下身来的时候, 也就是我们不再存在的时候。两者非此即彼, 水火不容。我们可以心里明明白白地向死亡迎上前去, 可我们能认识死亡吗?哪怕是一瞬间也好?我即将要和世界上最亲爱的人诀别了。“生离死别” 就在我们家门口。我知道, 除了我对你的爱情, 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会把你我联结在一起了。假如有什么所谓灵魂的精微的细胞继续存在, 那我也知道, 这些精微的细胞也不可能会有记忆力, 我也知道我们的离别是一次死别。我反复提醒自己说, 死了倒没什么, 而恐惧, 肉体的苦痛, 离开自己所爱的亲人、离开自己从事的事业的痛苦, 才使人感到死的临近是残酷的, 而这些你都会免除了。只是再也不存在于人世了!
我曾发现过什么是不幸。为了重温这无从摆脱的、漆黑的长夜, 为了重温这沉沦和窒息的感情, 我就得回忆起童年的往事。我那时才四、五岁。我和母亲在车站上。我们站在售票处前排队。轮到我们的时候, 母亲说: “一张去V 城的来回票, 一张单程半票…… ” 我看不见和母亲说话的那个人, 可我听得清楚, 我依偎着母亲。我记不清我是否贴近她的身体, 可我今天还记得, 我全身的血液向着她奔流, 仿佛在流向世界上唯一的避风港, 唯一的安全港。我们坐在火车里。我认识每一个停靠站,我可不是第一次走这条线路了。我知道, 前面是什么在等着我。我计算着, 在和我母亲漫长而遥遥无期的别离之前, 我还有多少小时能生活在她身旁。我相信自己已经学会不哭了。可我肚子里有一条大章鱼, 它抽紧我的心, 挤在我的喉头, 使我的唾沫尽是苦味。我和许多儿童一样, 是个父母离了婚的孩子, 是他们两人的赌注, 他们相亲相爱以后, 彼此又成了冤家和仇人。其实, 事情也极其平常。我即将去父亲一边“生活一段时间” , 不是住在父亲家里,而是住在父亲的弟弟和弟妇家里。火车停了:V城⋯ ⋯ 我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我们去雇了一辆出租马车, 我要依偎着母亲。马走得很慢, 因为法兰西街有上坡, 还拐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一个弯路。房子我都看见了, 和别的房子一样的白, 二层楼上装有一个暗眼, 可以让人看见谁在按门铃, 谁经过门前, 而自己不会被人看到。我只剩下够数到二十的时间了, 由于房子在左边, 车子应该转个弯。然后, 母亲在怀里紧紧搂着我, 我也使出全身的力气拥抱母亲。她不下车, 又乘同一辆马车回去, 而我呢,我站在婶婶身边, 招招手, 向母亲作虚假的告别, 当时我的心璞通璞通地乱跳, 我知道, 我也巳经学会, 此时此刻不能有任何感情的流露。我进了屋子。左边第一间是客厅。大家是从来不进去的。家具的布套, 地毯和墙都是一样的颜色。接着是饭厅。饭厅对着天井, 天井走下几级便是园子。饭厅里我看到的唯一东西, 我的天哪, 是一方吃饭时候和我面对面的
大镜子。每当我抬起眼睛, 我就听到: “别往镜子里瞧自己! ” 我低下头, 嚼着饭菜, 吞不下去:“ 吃吧!” 寂静。难受的寂静, 除了只有餐具的响声。叔叔和婶婶彼此并不讲话。他们不是一对夫妻, 而是一个家庭, 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
不错, 这些, 就是不幸的体会。以后, 我又有反抗的体会, 又有愤怒的体会, 可我下定决心, 要建设自己的幸福。
二
“ 还能有多少时间?”几位医生把我叫进手术室隔壁的小房间后, 我就问道③ 。
“一个月到半年, 最多了。”
“ 他既然睡着了, 你们就不能让他长眠不醒吗?”
“ 不能, 太太。”
五分钟以前, 我从坐椅上站起来。我和家里最亲近的朋友待在等候室里。“有请X太太。” 一位护士过来说。我跟着她走, 心里想 “ 太快了。先是和我说要一个半小时。他上楼才二十分钟。” 我看到四位穿着自色工作服的医生朝我走来时, 我在他们脸上看得清清楚楚, 就象看一本打开的书。一位医生推给我一张椅子, 没有说话。我明白了。我痛苦得在被执行死刑, 可即将死去的人却在几米远的地方睡着了。
“ 他会痛苦吗? ,,
“不会的, 这可能是一种体力逐渐耗尽的衰竭而死。”
我又走下楼来。还是那座电梯, 显然, 电梯里还是那个人, 可在我的内心深处, 巳经是世界末日了。我对某个人说。“完了。” 有人打电话找我, 我开始撒谎了。稍后, 我回到房间里, 你巳经在里面了􀀁 护理人员在你的左脚边安置了输液的架子。你鼻子里插了导管, 所以呼吸困难。你本来也许也会是这样躺着, 脸象还睡着的人一样, 又苍白, 又愁苦, 而事情
倒好了。我在有信心的时候, 就曾经这样想象过:难熬的三天以后, 我们面前重又是一个崭新的生活。
果然是难熬的三天, 到头来却是死亡, 由现在开始到死亡为止, 你我之间, 只能撒谎。
即使是你睡着的时候, 我也不敢带着绝望和慌乱的神情注视你。我强使自己的眼色安静下来, 我对着无知无觉的你, 反反复复地扮演着即将向你扮演的喜剧, 而这喜剧已是我们共同生活仅有的内容了。护士把你推上手推车时, 我们才最后一次交换过你我作为夫妇的彼此平等的眼色。
三
八年过去了④ 。
那是一个星期六。天气还冷。在巴黎, 春天还无踪无影, 可在乡下, 尽管天色灰暗, 木叶脱落, 可感觉得到春天来了。
我们开着车子, 一边查阅着房产代理处给我们的一张小图。我们走错了好几次路, 才到达村子, 找到高高的关着的铁栅栏⑤ 。我们走上林荫小道, 房子在深处显露出来, 样子难看, 黄红两色, 中间怪里怪气有一个固定的合阶, 仿佛鼻子上长了一颗沈子。只是古老的瓦屋顶才有气派。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一块草坪上锄草。他朝我们走过来。他直挺挺站着,有些僵硬, 就象个骑兵军官。我还记得他那条结得很好的领带, 那个赛璐路的领子, 那顶鲜帽, 那双明亮而略带嘲讽的眼睛。他仔仔细恕地打量着我们, 讲的话都是些短小的句子。
不错, 房子正要出售。我们可以参观。“而房子呢” , 他加了一句。“ 这我管不着, 你们要看的话, 我去叫太太出来。” 太太就是他的妻子。他走进去找她, 她出来的时候, 将肩上那条淡紫色的披巾裹紧了一点。她恭恭敬敬地和我们打招呼, 手上拿了串钥匙, 叫我们跟她走。我们打开百叶窗, 一一打量这所房子。我钓想象力可就欢唱起来了。每一扇窗子都打开一幅美妙无比的浪漫主义的图画。房子会象我们安排的那样: 河水在二十米远的地方流着,树木林立, 寂静笼罩着这片土地。我们要在这儿孵育我们的爱情。
园丁在大门口等着我们。他把我们带到大园子的那边去, 想给我们看看园子里的树木。每到一裸树前, 他都要停下来, 摸摸树干, 把初放的花苞指给我们看。
“栗树都生过病, ” 他说, “ 就房子前头那裸树没病, 开的花通红通红的, 把房子都给照红了。橡树是这一带最美的树。你们瞧瞧橡树笔直挺拔的树干, 而那一头, 靠着一片小枫树林的是杉树路, 我是看着栽这些杉树的􀀁 这个主意是一个房东想到的, 再说, 也就这个房东懂点儿园艺, 也喜欢树木, 以后来的一些房东, 都宁可到默热弗⑥ 或到天蓝海岸⑦去。乡村嘛, 应该喜欢它, 也应该认识它。你们可喜欢乡村, 喜欢吗? ”
“ 嗯, 我们喜欢的。”
“我呀。” 他说, “ 乡村是我的命根子。可我只是个园丁, 人家可以赶我出门。” 他这么说的时候, 带着十分骄傲的神色对我们瞧礁。
从此以后。我一直很喜欢B先生。在开成三层的梯形菜园里, 他指给我们看果树, 谈谈土壤情况, 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把一粒泥土捏得粉碎。我们看了看胡萝卜、葛芭和草毒的苗床,百里香砌成的花边, 一簇一簇的牡丹。栗树路的那边, 就是大园子里荒凉的角落了, 高高的灌木丛长满了青苔, 爬满了长青藤, 堆满了枯枝, 然后我们走上一条沿瓦兹河修筑的小径。
我们从坡岸上向驳船上过路的水手打招呼。B先生对水毫无兴趣。“ 夏天可以游泳吗?”,
他对这个问题准是感到莫名其妙。
“如果你们不恶心, 你们尽可以去。有人游的,但河里尽是油污和死猫。”
在一块草坪旁边, B先生给我们看了他引以为骄傲的东西:一些修剪成公鸡形和鸟形的树。
“这些才叫功夫呢!要把一裸树修成这个样子, 不但要花时间, 更要懂得如何修剪。眼下的园丁都不愿意学本领, 这可难呐。”
矫揉造作的东西我们最讨厌, 可出于礼貌又得领情, 我们还是好好欣赏了一番。那一天就这样度过了。离开这座房子前,我们在高地上站了一会。两岸是黑黝黝的田野, 瓦兹河的水光挟带着天上的云彩, 远处,几乎在地平线上, 耸立着周围有几家人家的教堂。景色如画。我们觉得美极了。我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想和你谈谈的愿望, 可我没作声, 至少关键的事情我没有讲。
我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已经怀了孩子, 还不能让你分享这个不能肯定的幸福。
半个月以后, 我们又来了一次。春天终于胜利了。我们把车子停在原来的地方。太阳高悬空中, 我们在乡村的寂静中, 注视着太阳慢慢地吞食浓雾, 并且让这座我们刚买下的藏匿在树林深处的屋子显露了出来。光阴流逝。孩子一一出生了⑧ 。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在等你。我不但熟悉我们汽车的马达声、也熟悉你在一定的地方, 根据你的心情加速或刹车的方式。我闭上双眼, 倾听着夜晚的每一个声响。是你。你停下来打开栅栏,栅栏不响了, 你没把栅栏重新关上, 可见你累了, 车胎在卵石路上发出嚓嚓声, 车灯轻轻照着关了的百叶窗, 你在和狗谈话, 你上楼了,你脱下皮鞋, 为了不吵醒我。你进来了。你就在面前。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屋子还沉睡着, 而我已经溜进了花园。这是最美好的时刻, 我称之为中国时刻。河水在薄雾下涂涂流动, 草地上是夜间的露水, 喷水器在菜园里和玫瑰花坛里喷洒不已, 园丁在检拾菜蔬, 我和他一起注视着水果正在成熟。每天清早, 我就这样来熟识枫树, 杉树, 桃树和无花果树, 我采撷应时的鲜花。当你醒来的时候, 我会告诉你我们林木和花草的消息。
一个九月的晚上, 我们远游归来。谁也没有听见我们, 狗也没叫, 只是静静地贴在我们身上, 以此表示它的高兴。我们俩坐在临河而筑的石头护墙上。一轮满月映照着自色的房子, 映照着我们连每一个奥秘都熟悉的大园子。
有那么好几年, 我们已经预感到, 我们在我们爱情的基础上, 可以从事建设。建设孩子,建设事业, 建设友谊, 建设家园, 也许还有助于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大功告成了。我们是奇妙的建筑师。那天夜里, 也许异国的生活使我们分外敏感, 也许因为夜色太美了, 我们发现我们的设计都已经成了现实。
当我得知你就要死去的时候, 我马上就知道, 我今后再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了。只有一次,我在你的要求下去了。B 先生还象我们初次见到的那样在干活􀀁 他还是在那一片草坪上检拾满树红花的栗树飘下的枯叶。我和他亲了亲。他向我问起你的情况七你很好。只要能起身,你就会回来的。
两个孩子玩过了。我煮好茶。我们一边喝着茶, 一边注视着你回来时车子出现的那条小路。我是最后一次来这儿了。一砖一瓦都索然无味了。我们走后, 我们所创造的事物将会存活下去。我对一切生物感到难以容忍的反感:林木, 花草, 小狗和小鸟, 而对事物更为厌恶,这一垛垛墙, 这一件件家具, 这一样样摆设,这一件件在柜子里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物还是, 人已非。这是事物的报复, 并没有真正的生命, 只有无情的生命。那天下午, 要是你溢然长逝, 大地就是在脚下洞裂, 把一切吞噬掉, 我也会觉得是合理的, 是正常的。
四
我还记得我们在公园里度过的一个夜晚,而今我却独自在这公园里行走, 有时, 我把这公园和自你死后我回避不去的地方混同了起来。
时已子夜。我们是最后两个从剧院里出来。天下着雪。我们手拉着手走着。我们既没有讲话的愿望, 也没有讲话的需要。我们漫无目的地然而是毫不犹豫地走着。难得有汽车静悄悄地慢慢驶过。
我仿佛觉得, 街道上都空无人影, 可也许那天晚上是我们的爱情把我们与外界隔离了起来。我们和黑夜、和天空靠得近近的, 和巴黎隔得远远的。我们走出瓦万街⑨ ,便来到卢森堡公园前。你说􀀁 “我们进去如何’,
我们爬过铁栅栏, 走进一片美丽如画的景色。我们每走一步都扬起雪花。我们很幸福,也意识到我们很幸福。这是一种纯真的欢乐,静静的欢乐,堤一种确信万事万物都美好的欢乐。你脱下大衣, 我们就坐在大衣上。我们在夜色里彼此凝视着。我看到你明亮的眼珠, 和你被雨花润湿的睫毛。城市近在咫尺, 就在铁栅栏的外边, 城市就在我们周围。钟敲三点。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不幸呢? 倒不是我们会不幸, 那一瞬间我们会不幸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而是想到他人的不幸。正是在此时此刻,有人在死去, 有人在行凶, 有些夫妻在反目,有些孩子在哭泣自己的孤独, 有些男男女女则躺在床上计数着自己的贫困。远离这儿的地方, 在印度支那, 有人在奄奄一息, 有人在拆磨别人。自有世界以来, 欢乐和痛苦的游戏,生和死的游戏, 一分一秒也没有停止过, 并且还将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我俩沉浸在幸福里,一动不动, 手搂着手, 头偎着头。有个人说:“ 有朝一日, 我们遭到不幸的话, 我们要争取做个高尚的人。” 另一个回答:“ 那一定。”
我们站起身来回去的时候, 巳听到城市清早最初的声响了。回家时, 我们并不想睡。我爱这个洁白的不眠之夜, 洁白得象雪, 这样美好, 我不想忘怀这一夜的一分一秒。
注:
①宾诺莎(1632-1677)荷兰唯物主义哲学家
②卢森攀公园位于巴黎塞纳河的左岸, 是一座典型法国式的公园。
③ 据莫里斯•佩里塞的《钱拉• 菲立浦传》(1979),钱拉•非立浦1959 年10月初诊断为阿米巴肝脓肿、实为初期肝癌。11 月5日在紫罗兰医院动芋术, 当月25阳逝世。
④,钱拉菲立浦于1951 年11 月29 日与尼科尔•富卡德结婚。(婚后丈夫为妻子改名为安娜)” 1959年11 月25日逝世, 相隔正好八年。
⑤这个村子是瓦兹河畔的塞尔日, 在巴黎西北􀀁了公里处的是钱拉•菲立浦婚后全家短期休假的地方。
⑥法国东部著名的冬季运动中心、有很好的滑雪跑道。
⑦法国南方地中海滨的避署胜地, 有许多海滨浴场。
⑧1954年, 女几安娜•玛丽生, 1956年子奥里维埃生。
⑨瓦万街,卢森堡公园西南角的一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