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 大智大勇— 《一声叹息》介绍

Callas · 发表于 2011-8-22 1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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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曾厚

当代世界的节奏在加快, 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即使夫妇之间, 虽然朝夕相处, 却是早出晚归, 可以一个星期没有思想交流, 说不上一句知心话。大家都在紧张地生活, 可生活里只有机械的动作, 日常的话语。不少人为现代生活付出了一个昂贵的代价; 没有时间思考, 没有时间沉思, 而思考和沉思却是智慧的必由之路。结果, 思想的火花熄灭了, 智慧的明灯黯淡了。
一九六三年, 法国一家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薄薄的小书：《一声叹息》。虽说这是作者的第二本书了, 但对评论家和广大读者来说, 这是一位几乎谁也不认识的作者。小书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情节, 但却充满了当代生活最缺乏的思考和沉思, 言近旨远的思考, 回味无穷的沉思。作者向读者掏出一颗赤诚的心, 款款叙出自己对人生的沉思, 对幸福的沉思, 对爱情的沉思, 对死亡的沉思。
本书作者安娜, 菲立浦是位女作家。人到中年, 个人生活里出现了山崩地塌的灾变, 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顷刻之间, 生和死的矛盾, 幸福和孤独的矛盾, 纷纷摆在她的面前。作者成了一重又一重人生矛盾的焦点。面对人生的大地展, 面对人生的强台风, 本是一位贤妻良母的作者, 挣扎着不被地震埋葬, 挣扎着不被台风刮倒, 痛苦地度过了生离死别的严峻考验。《一声叹息》就是作者整整三年沉思潜想的结晶。
此书一出版, 以真挚动人的回忆, 以发人深省的智慧, 清新秀丽的文笔, 干净洗练的语言, 和读者通常读到的文学作品大异其趣, 不仅赢得批评界的赞誉, 更打动广大读者和年轻人的心。《一声叹息》出版后仅三个月, 印数已达十七万册, 继而出普及版, 约在五十万册。书中一些闪耀着哲理的佳句已收入多种《引语词典》 , 成为传之后世的“至理名言” 。
《一声叹息》受到读者的喜爱, 还有另外一个不寻常的原因。安娜•菲立浦是法国一代名演员的妻子, 作者被死神夺去的丈夫是钱拉•菲立浦。
钱拉•菲立浦是我国观众熟悉而又喜爱的法国电影演员。他主演的《郁金香芳芳》（《勇士奇遇记》）、《红与黑》等影片, 对我国五十年代的观众还是记忆犹新的。
钱拉• 菲立浦是法国艺术界的优秀代表, 经常作为法兰西文化的使者, 出访各国。1957年, 他曾偕本书作者访问我国, 由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陪同, 受到ZEL总理的亲切接见。
年轻的钱拉• 菲立浦在战后的法国舞台上一出现, 法国名导演勒内•克莱尔、让• 维拉尔等人先是惊讶, 继之重用, 都庆幸法国舞台上升起一颖明亮的新星。他一生演出了二十部舞台剧, 拍摄了二十余部电影。他的演技才华横溢, 他的人品朴实正派。他主演的高乃依的
古典悲剧《熙德》, 缪塞的名剧《勿以爱情为戏》等, 都是法国戏剧史上光辉的一页。1959年, 三十七岁的钱拉• 菲立浦正处在艺术事业的顶峰, 十月初患病, 十一月初动手术, 三周后悄然离别人世。钱拉•菲立浦的患病和手术, 母亲、朋友、报界和观众一概不知。噩耗传出, 全国为之震惊。文艺界为巨星的损落,更是痛哭不已。三十七岁而天折, 这是普希金和马雅可夫斯基逝世的年龄, 这是兰波和阿波利奈尔逝世的年龄。法国作家路易( 阿拉贡在《法兰西文学报》上沉痛地写道： “ 他的亲人把他带到他最后休假的拉马图埃的极乐世界,安眠在大海之滨, 让他永远陶醉在沙滩、太阳的梦境之中, 不受云雾缠绕, 并永远成为世界青春的标志。在他坟墓的上空, 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 过路的人就会说：不, 裴迪康缪塞名剧《勿以爱情为戏》的主人公! 没有死) 他只不过因为演戏疲劳过度, 需要长眠休息而已。”
钱拉•菲立浦和妮科尔。富卡德1951 年结婚, 婚后丈夫为妻子改名安娜。这一对艺术家夫妻对人生有共同理想, 对事业有共同追求。如果说, 人间有幸福的生活, 他们品尝过幸福的生活；如果说, 人间有美满的爱情, 他们找到了美满的爱情。可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早夕祸福。正当钱拉•菲立浦在事业上征服一座又一璨高峰时, 自己却在旬月之间被癌症征服了。死神在人们最无防备的时候, 以令人最手足无措的方式, 卑鄙地向年轻的丈夫发动突然袭击。钱拉•菲立浦自己并不知情, 带着满脑子的计划匆匆闭上了眼睛, 给妻子留五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和病中欠下的债务。命运之乖繁。以军于斯。从丈夫11月5日开刀, 到25 日逝世, 安娜是在地狱的底层度过这二十天的分分秒秒的。她独自掌握着幸福即将毁灭的“天机” , 她脸上要向丈夫装出最天真和安详的微笑, 内心却要咽下无人可以分担的苦水。从幸福的天堂参到孤独的地狱, 相隔竟只有一步之遥。人间伤心事, 已无有甚者。

《一声叹息》是一部抒情回忆录：活着的妻子回忆死去的丈夫。书中对钱拉•菲立浦最后二十天的病中生活, 有详细的记述, 几乎是逐日逐时的记载。通过朴实无华的回忆, 钱拉•菲立浦苍白的脸容, 疲软的身影, 浮现在我们眼前。他对阳光的热爱, 对工作的渴望, 使我们感动。读者感觉得到, 隐藏在似乎是不动声色的文字后面, 跳动着一颗妻子多么深倩的心。和死神进行注定要失败的搏斗的, 不是即将死去的病人, 而是将和孤独为伴、肩头压着重重责任的活着的妻子。既然搏斗是无法回避的, 安娜独自默默地接受了这场战斗。从伤心地忍受寂寞, 到清醒地适应孤独, 《一声叹息》向我们展示了安娜这一段苦难的历程。
这本小书是一首爱情的颂歌。两情相知,爱得真挚; “ 我们之间, 你我都能把对方开始讲的每一句话接下去讲完。然而, 你是秘密,我们也是秘密。” 两情相知, 没有杂念： “你我都毫无戒备地暴露在对方面前。我们已经摈弃了弱肉强食的法则。” 爱情应该有基础：“我那时很喜欢我们对困难的追求, 很喜欢我们对肤浅的激动的蔑视。我们那时都愿意让对方最不易起火的地方燃烧起来。” 爱情应该有追求： “ 我们在我们爱情的基础上, 可以从事建设。建设孩子, 建设工作, 建设友谊, 建设家园, 也许还有助于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爱情有建设的使命, 才是充实的, 才可能是完美的。
爱情在物质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里, 应该不应该、可能不可能保持其纯洁和诗意, 安娜在书中作了肯定的回答。她的经验, 她的体会, 她的思考, . 富含哲理、给人启发, 给人鼓。我们看到, 书中的夫妇之爱, 不是西方历史上骑士牧歌式的爱情, 也不是东方封建的夫唱妻随之乐。他们的爱情并不抽象, 并不空洞, 而是具体, 实在犷令人羡慕, 诗意盎然,还带三分神秘, 是一种“理智和本能和谐一致” 的爱情。
爱情处理人和人的关系, 而幸福还包括人和自然的关系。在钱拉、菲立浦和安娜的幸福生活里, 有对乡村生活的向往, 有对树木花草的欣赏, 有对星星月亮的观望。“ 当你醒来的时候, 我会告诉你我们的林木和花草的消息。”“ 我们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唯其简单, 才更加幸福。” 现代社会里这种淡泊的幸福观, 对我们也是意味深长的。
钱拉• 菲立浦逝世后, 妻子对丈夫的爱情一如以往, 而且更加细腻, 更加深沉。回忆成了爱情生活新的存在方式： “我召唤你, 我在往事中缅想, 这样才能不失去你。我独自在我们的房间里, 久久地在想, 哪些地方是你喜欢待的, 哪些东西是你喜欢触摸的, 我寻找着你的痕迹, 我把你从往事里找了出来, 慢慢地,你就回来了。” 安娜要在生活里接受并习惯丈夫巳经死去的现实, 是多么不容易。感情执拗地拒绝理智已经认定的事实。“ 我白白地提醒自己, 你是死者, 错觉又来了。你没有来, 你在汽车里等我, 一个可笑的小希望, 我知道是可笑的, 攫住了我。” 此情之真, 此情之切,字里行间, 处处洋溢着安娜对丈夫的挚爱。至情至性, 感人之深。
《一声叹息》又是一本颂扬清醒和勇气的书。至情至性, 已经难得, 而大智大勇, 更是可贵。如果安娜沉溺于无穷的回忆而不能自拔, 那丈夫的去世无疑会毁了自己。作者是个有勇气的女人, 是个有责任的母亲。她痛定思痛, 不但自己要活下去, 还要让两个年幼的子女活下去, 把扶养子女看成是对丈夫爱情的继续。“ 今天, 我感到自己有了责任, 因而, 也感到自己得救了。” 我们看到, 这得救的过程多么艰难。原来, 大智未必是圣贤和哲人的察性, 大勇也未必是英雄与豪杰的美德。做好一个妻子, 做好一个母亲, 做好二个普通人, 也需要有巨大的精神力量。
安娜•菲立浦不仅对人对己有细腻的观察, 有细腻的剖析, 还有细腻的文笔。从她心中喷涌出来的回忆, 借清新婉约的抒情散文,如行云流水, 滚滚而来, 汇成回忆的大海。作者不时从回忆的大海里捡拾起大把大把智慧的明珠, 一颗颗晶莹可爱, 一颗颗璀璨夺目,奉献于读者面前, 任人把玩,一任人选挑。
《一声叹息》作为一部抒情回忆录, 并不提供史料, 甚至把史料洗得一干二净, 而成为一部格调高雅的文学作品。能把对亡夫的回亿, 化成为文字, 升华成文学, 熔回忆、抒情和哲理于一炉, 这是安娜•菲立浦的独创。
《一声叹息》非但没有故事, 而且没有人物。书中只有丈夫和妻子, 只有“ 你” 和“我” , 确切点说, 只有死去的“ 你” 和活着的“ 我” 。全书是“ 你” “ 我” 之间的倾诉和对话, 是活着的妻子向死去的丈夫倾诉自己倾诉不完的爱。这第二人称的回忆以其动人的真实感, 大大地加强了回忆的感染力, 更加使人心酸, 更加使人心碎。

最后, 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一声叹息》的作者本人。安娜•菲立浦1917 年生于比利时的布鲁塞尔。1939 年来法国定居。1851 年和钱拉• 菲立浦结婚。她也是个电影工作者, 拍摄过有关亚洲和非洲的民俗学方面的科学电影。她也曾为法国《世界报》等报纸撰写过有关日本、古巴的报导, 当过《法兰西文学报》的科技电影评论员。
安娜•菲立浦1955 年出版《亚洲的沙漠商队》。这本书是根据1948 年一次穿越新疆等地的旅行写成的。
钱拉•菲立浦逝世三年后, 即1963年, 发表《一声叹息》 , 作家的才华初露头角。此后, 作品一本接着一本, 大多也是抒情散文, 以诗意的文笔和哲理的情趣见长。
1966 年出版《山岗上的约会》 , 书中描写的母爱是一种新的怀念丈夫的形式。1974年发表《此处, 彼处和远处》, 1976 年发表《螺线》 , 这两本书都探讨自然的永恒、人生的无常等主题。1977 年出版小说《海滨之夏》。1978 年和法国著名作家和诗人克洛特• 鲁瓦合作写成《钱拉•菲立浦回忆录》。
安娜• 菲立浦喜爱旅行, 尤其爱远游。作者和钱拉•菲立浦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对中国文化有深厚的感情。她在《一声叹息》里把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说成是“ 中国时刻” 。1979年, 安娜• 菲立浦访问我国古都西安, 1980。年出版介绍我国近年来人民生活的《西安漫步》。

注: 转引自《钱拉•菲立浦传》, 莫里斯•佩里塞著,戴明沛译。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