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录第一部卷二·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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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归尘没有来得及回答，呼玛已经换了冷淡些的语调对龙格凝道：“小心伺候着主子，主子有福了，你们都有福。你长得好，将来叫主子收了你，不用再做仆役了。” 　　龙格凝的脸微微的涨红，吕归尘在呼玛的怀里手忙脚乱的摆手。 　　“只能看一下，不能进去。惊动了阏氏就麻烦了。” 　　吕归尘点了点头。 　　呼玛唤出了外帐里值守的两个仆女。虽然有些讶异，但是呼玛是年长的女官，仆女们不敢怀疑，捧着呼玛留下的炭盆去了。 　　吕归尘拉着龙格凝的手悄悄溜进了外帐，呼玛将内帐的帘子掀开一线，低声的说：“这些天还好了，安静得很，睡得也踏实。” 　　龙格凝看着吕归尘，这个大孩子安安静静的看向里面，忽然间就长大了一般。 　　内帐里唯一的灯下，依然显得年轻雍容的女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貂皮毯子上。龙格凝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那么慈祥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轻轻的摇着，唇边带着淡淡的笑。龙格凝的母亲是草原上有“天女”之称的美人，可是母亲英武而坚毅，并不像灯下的母亲一般温柔。内帐中燃着不知名的香，微甜的，让人想要静静的睡去。 　　“阿苏勒，”女人轻声的唤着。 　　龙格凝吃了一惊，他们所有人都摒着呼吸，侧阏氏也不曾回望一眼，可是还是被她发现了。 　　吕归尘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呼玛也不吃惊，一切还是安静的，女人低下头在怀里的襁褓里亲了一下。忽然，龙格凝看清了，那个襁褓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孩子，只是一个棉布的娃娃，画着一双单调漆黑的眼睛。 　　“她不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她是在对那个娃娃说话，”吕归尘轻声说，“那就是我阿妈……生下我她就疯了，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是从来都认不出我。她抱着那个娃娃，以为是我，我长大了，她就认不出了。” 　　“阿妈是个可怜的女人，”静了许久，吕归尘低声说，“十五岁朔北部我舅舅战败，阿妈就被送给了父亲讲和。二十五岁生了我，有了儿子就有好日子了，可是她就疯了。人家说我是谷玄，谷玄你知道么？是凶星，自己是空的，吸别人的魂。他们说我生下来是死的，阿妈咬了我，把魂给我了，我才有命的……” 　　吕归尘低着头，微微的颤抖。呼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吕归尘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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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的女人轻声的哼起歌儿来，是首儿歌，母亲唱来哄着孩子睡觉。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去，遥遥的，空空的，说不出的寂寞与哀凉。 　　吕归尘忽然头也不回的出帐而去。呼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的摇头：“你主子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蛮族，不看重这个。” 　　龙格凝最后看了一眼，放下了内帐的帘子。 　　吕归尘和龙格凝一起跨在那匹小马上，小马慢悠悠的晃着步子。 　　“我不想回去，”吕归尘说，“我想出去走走。” 　　龙格凝点了点头。小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灰尘扬起来扑到路边黑暗里几个夜行的人身上。 　　夜里的草原反而比城内更显得亮，星光照耀，每根草的草尖似乎都在反光。 　　小马尽情的冲上附近最高的山坡，停下来低头吃草。吕归尘用力的吸着清凉的空气，渐渐的安静下来。 　　“哥哥说我是废物……”沉默了很久，吕归尘轻声说，“阿妈生了我，我什么都做不好。还害她疯了。” 　　“不过……”吕归尘静了一下，“我知道阿妈不怪我。虽然她认不出我，可是我知道她很喜欢我。她抱着娃娃的时候也还是喊我的名字，她要是没有疯……一定对我比别的阿妈对自己的儿子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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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吕归尘摇摇头，“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骑马，射箭，舞刀，什么我都不行。阿妈要是真的把魂给我了，那是给错了。” 　　龙格凝什么也不说，静静的看着他。 　　“父亲也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只是他从来都不说罢了。我是个不祥的人，还一点不像吕家的儿子，爷爷像我那么大的时候，一个人可以杀掉一头烈鬃熊。我知道父亲很喜欢阿妈，我把他最喜欢的女人害了。” 　　酸楚忽然从心底直冲上来，吕归尘瘪了瘪嘴：“可是我也不想阿妈疯掉啊，我想她能认出我，我想她不要抱那个娃娃要抱我，我也想想哥哥们一样，我已经努力了，我已经……” 　　他几乎就要哭出来，这时候龙格凝上去轻轻的摸他的脸。指掌间的温柔让他愣了一下，他看着龙格凝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的没用，我还好哭……”吕归尘缩了缩头。 　　“这个世界上不嫌我废物的也许只有你了……”吕归尘想了想，“嗯，还有合萨、铁颜和铁叶他们。” 　　龙格凝微微歪着头，并不说话，拂起他的头发，手指在他的发辫中轻轻的抚摩。 　　这样过了许久，吕归尘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龙格凝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容如此的相似。 　　“我知道啦，其实不嫌我的人还是有的，”吕归尘认真的说，“我已经下决心了，我要变成父亲一样的英雄，不……我要比父亲还要好，我要像逊王那样，那时候就没人会笑我了，阿妈要是知道，也会为我高兴的……” 　　“阿凝你？”吕归尘忽然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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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发现龙格凝并没有专心在听他说话，这样的情形是极少的。她的眼神从自己的肩膀上看过去，看着自己的背后。 　　吕归尘回头，看见了草坡下无声散开的十几匹黑马。不祥的感觉油然升起，在草原上看见骑马的人并不奇怪，可是这样的深夜，怎么会有整饬的小队悄无声息的逼近。 　　“你们是哪个帐下的”吕归尘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我是五王子。” 　　没有人回答，黑暗中那些人驱动黑马，逼近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黑马们躁动不安的打着响鼻。月亮破云，照得他们手边各有一片青冷的弧光，每个人都握着狭长的马刀。吕归尘的小马也不吃草了，警觉的竖着耳朵。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平静瞬时间被打破了，不知什么人下了命令，黑马们咆哮着发起了冲锋，向着草坡直冲过来。那些马刀的寒锋仿佛指在了他鼻尖上，即使没上过阵，吕归尘也能猜到这些人要干什么。他好歹还有些骑术，兜转小马的马头从另一侧的坡上飞驰而下。 　　黑马们毫不停留的追了上来，荒芜的月色照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双方都打马飞奔，蹄声惊动得草丛间的夜鸟高飞起来。 　　小马远不如那些神骏的黑马奔驰神速，背上还载了两个人，双方的距离一尺一尺的拉进。最初尚隔着六七百步，到了最后，不过是在百步之外紧追不放。吕归尘觉得心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他的体力根本不胜长途奔驰，而龙格凝不会驾马，这样奔驰下去，绝无逃走的机会。 　　而最关键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追他，会杀了他？还是拿他怎么样？吕归尘当然也明白，敢追逐青阳世子，好比和未来的草原主人为敌，这绝非一般的阴谋。 　　箭啸刺耳，一枚飞箭从他头顶掠过。 　　吕归尘心里一惊，意识到那是追逐的人发箭示警。那枚箭走高了两尺，一般的蛮族武士也不会偏差那么大，自然不是要取他的命。 　　“也许不会杀人吧？”吕归尘心里想着，夹着小马的双腿却不敢松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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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忽然出现了灯火，一串火光似乎是夜归牧民的火把。吕归尘心里一松，忍着呼吸不畅的痛楚，放声喊了起来：“救人啊！救人啊！” 　　持火的小队人马立刻散开围了上来，吕归尘看清他们的马后挂着野鸡和獐子，还有人肩上扛着一匹带箭的鹿，他们一身的革甲都是青灰色，队伍整饬有序。 　　“是……是大风帐木亥阳将军的人马么？”吕归尘认出了这装束。 　　“什么人？”领头的武士大吼，他非常的警惕，手中角弓上搭着羽箭，直指吕归尘。 　　“我是五王子！”吕归尘举起了手腕，“有人追我！” 　　他的手腕上束着一圈雪白的豹尾，白得耀眼。豹是青阳的图腾，敢配白豹尾的，除了大君和世袭的亲王，只有世子。武士们被惊动了，纷纷放下了弓箭，领头的武士按着胸口行礼。虽然没有人认为现在的五王子会是将来的大君，但是这是吕氏的子孙，他的身份就是不容轻忽的。 　　“什么人敢追逐五王子？”武士头领大吼着策马走到吕归尘身边。 　　吕归尘喘息着指向背后。此时他才看清那些黑马的武士都已经策马停在了百步之外，他们聚成一线，手中依旧提着长刀，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黑暗中隐约觉得他们冷锐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身上。 　　“什么人敢追逐五王子？”头领发怒了，“不怕死么？” 　　他们人数占优，这么说的时候，大风帐下巡猎的士兵们已经操起了猎弓。蛮族的猎弓也是武器，发箭准确有力，百步距离上的洞穿力不逊于战弓。 　　还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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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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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五章之二 　　但是只是极短暂的，吕归尘的心猛地抽紧，他清楚的看见过那些黑马武士在冲锋前的沉默，那只是他们拉紧缰绳蓄势的空隙而已。铁蹄声猛地震响起来，黑马武士们如他所预料的发起了冲锋。 　　十几骑对着大风帐的三十多人，毫无顾忌的直冲上去。 　　“找死来了！”首领猛地一挥刀。“世子请在一边观战，抽出你们的弓来！” 　　迅疾的箭立刻投射出去。弓箭是蛮族引以为骄傲的武器，强悍的武士在一箭中可以射穿一头牦牛！黑马的武士们手中只有长刀，可是他们挥动长刀的时候，那些强劲有力的箭都被挥开，奇迹般的，没有一人中箭，他们甚至不需要借助火把。 　　瞬间，战马就直冲到了面前。大风帐的武士们也一齐拔刀。 　　“来啊！”首领大吼着激励士气。 　　对着冲锋在最前的武士，他猛地一刀斩向他的马首。他是这群人里面刀术最好的人，先杀一人，是要立威。可是刀落下，那些黑马的武士仿佛变成了影子，不知怎么的，那一刀就走空了。首领正诧异，忽然感觉到身体轻了起来，脖子上传来的剧痛瞬间之后令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在其他武士的眼里，首领的人头忽的溅血飞起，尸身依然端坐在马背上。 　　藏在数百步外的一丛虎舌棘中，吕归尘却觉得那些飞溅的血像是要喷在他的眼睛上。那完全是一场屠杀。黑马的武士们快速的带马在敌手的身边经过，准确的递出战刀，敌人立刻被开膛破腹，残肢血淋淋的落下。而他们像是风中的鬼影，根本无从捕捉。 　　“他们真的……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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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归尘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离血腥的战场那么近，看见真实的残酷。他感觉到脚下的龙格凝涩涩的颤抖着，他低头看去的时候，龙格凝拼命的捂着耳朵，脸上全没有了人色，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拼命的摇着头，似乎要躲避什么。 　　瞬间吕归尘明白了这绝非龙格凝第一次看见屠杀，当青阳的铁骑兵冲进真颜部的营寨时，龙格凝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否也映着这样残酷的场面。亲人的残肢在飞舞，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地狱般的哀嚎，半死的人挣扎着爬行，有人带马飞快的在背后补上一刀…… 　　他全力把龙格凝抱在自己的怀里。尽管他也很怕听见那声音，可是他把双手捂在龙格凝的耳朵上，只有这一刻他真正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大的女孩的脆弱的惊惧，龙格凝腾出的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安静了。吕归尘埋身在一个土坑里，借着高达两尺的虎舌棘的掩蔽，偷偷的看去。火把都已经持在黑马武士们的手中，铁蹄踏在沾满血的土地上，那些体格雄壮的马就就着血啃食草皮，刚才还活生生的三十骑，现在只是三十个人，三十匹马的尸体。 　　一个瘦削的人似乎是黑马武士中的领队，黑马武士们四散在人群中翻检那些尸体，最后围聚在他身边，都是默默的摇头。瘦削的武士沉吟了一下，忽的举手一招，武士们哗的散开，打起火把在周围，一寸一寸草皮的搜索起来。只剩下瘦削的武士独自立马在杀过人的草地上，冷锐的目光扫视周围，似乎渐渐的投到这丛虎舌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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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杀人者的眼神，龙格凝忍住恐惧偷偷的看去，觉得单是面对那种眼神，已经无法呼吸。瘦削的武士扫视了一周，竟然带动的战马，小步的逼近了这边。他的马蹄声在所有的蹄声中最沉重，一下一下都像是踩在心口上，龙格凝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中的长刀上，鲜血一滴一滴的坠落。 　　她忽然感到和她一样颤抖的吕归尘安静下来。而且吕归尘正把她搂在腰间的双手掰开。龙格凝抬起头，看见他认真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力量忽然变得那么大，龙格凝想要死死的搂住他，可是吕归尘强硬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她的手。 　　龙格凝去扯他的袖子，吕归尘狠狠的甩开了她。他凝视着龙格凝的眼睛，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龙格凝拼命的摇着头，那种可怕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她不会忘记真颜部的寨子被点着的时候，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妈抛下了她不顾一切的跑向外面。然后一个骑兵一刀劈倒奶妈，纵马踩在她的头上。那种刻在心头的孤独比死都要可怕。 　　吕归尘却对她无声的摇着头，脚下毫不停息的退了出去。他略显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透出一股严肃，甚至有着难以抗拒的威严。 　　冰冷的恐惧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觉得每一次心跳胸口都像要裂开。他舔了舔嘴唇，止不住战栗，他很想扑进那个草洼里和龙格凝缩在一起，紧紧的抱住她来忘记那种恐惧。 　　但是他不能，他要撑那种奇异的勇气还在支撑自己的时候做决定，不能每个人都活下去，多活一个也是好的。他很怕死，但是他更怕看见一柄刀刺穿这个叫阿凝的女孩的心口，抱住她的瞬间吕归尘比任何时候都能清楚的听见生命的搏动。 　　“不要出来！阿凝！不要出来！”他这么低语的时候努力做了一个微笑。 　　黑马武士们诧异的看见草丛中窜出来的那个影子，迅捷的像是一只小豹子，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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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六章之一 　　纵然是春天，夜间的草原还是弥漫着一片萧瑟的轻寒。 　　帐篷中燃着火盆，上置着铜甑，里面乳白色的羊汤咕嘟嘟的沸着，那股肉香既腥且膻，飘得四处都是。年轻的武士把着火钩子拨开炭火，细细的火星飘起来，旁边席地而坐的人撮唇一吹，纷纷乱乱的一闪而灭。 　　吹火的人抽了抽鼻子：“成了！” 　　他也不怕烫，捉着一柄小银刀在羊汤中叉起一条鲜嫩的羊肉，吹吹就塞进嘴里，惬意的大嚼起来。嘴对着一旁的白铜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仿佛从心肺里狠狠的吹出一口辣气来，拍着膝盖叫了声好：“这才算地道的辣羊杂，辣料不够，怎么烧也是索然无味！” 　　他也顾不得身旁的蛮族武士，挽起宽大的袍袖，探着身子拿那柄小银刀在汤里拨弄，不一时又捞起整个一条羊肾，满脸喜色的盛到自己的木碗里，吹了吹就要大嚼。这时他才想起炖汤的同伴来，两手被刀碗占着，他就冲年轻武士努了努嘴，示意他也动手。 　　和他粗豪的举动完全不相称，痛食羊肾的竟然是个年轻俊朗的东陆文士。年纪不过二十多，黑帻广袖，锦绣腰围，只是为了御寒，罩了一件狐毛的坎肩，怎么看去都是儒雅温文的人物，只是得除去那付踞坐大嚼的吃相。 　　年强的武士班扎烈看着他吃得尽兴，也扎了一小刀肉，慢慢的嚼着，好奇的打量铜甑对面的文士。班扎烈是大王子吕守愚的一名伴当，吕守愚最信得过的几个人之一，才被派来随侍这位东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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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陆的行商，帝都天启城派来的执节使者，班扎烈见过不只一次，都是些面色白净、略略显得有些虚胖的人，他们唇边蓄着些修理整齐的胡须，远看去倒像抹上的两撇墨迹，见了贵族们常常在皮肉外浮起一层笑，见了普通的牧民却把一脸的虚肉板起来，三角形的眼睛斜斜的看过去，背负双手腆着鼓囊囊的小肚子。纵然有些人腰间还陪着精致的小匕首和装饰华贵的细剑，可是骑马跑上十几里路就累得牛喘。他们更不喜欢蛮族的饮食，若是大商队和使者，随身带着厨师和东陆那种甜甜的米酒，每到用食的时候都是自己躲在帐篷里，对大块焦香的烤羊轻蔑的说“腥膻”两个字。 　　不过这名看起来格外清秀乃至有些纤弱的年轻人，却全然不像班扎烈见过的任何一个东陆人。他能喝北陆的烈酒，唱牧人们喜欢的歌谣，一掀袍子就能上马，虽然不佩剑，可是两道斜飞起来的眉宇仿佛比剑还利。他要吃北都城里有名的辣羊杂，却嫌仆女们调得不够辣，于是亲自和班扎烈在帐篷里架起铜甑，点火烧汤，大包大包的辣料香料混着羊肉煮起来。羊肉入口仿佛化了一样，那股辛辣的味道却仿佛小刀在嘴里刮着，班扎烈的鼻尖上很快就沁出细汗。 　　“怎么样？”文士递过酒罐，“要喝酒，一定要喝酒！” 　　即使在蛮族人中，也少见那种火一样烈的眼神，班扎烈觉得和他之间少了顾忌，接过酒罐也灌了一口。酒是淡碧色的，青阳部驰名的烈酒青阳魂，入口仿佛一道火流般一直烧到心口。 　　“洛先生这样的东陆人，真没有见过！”班扎烈对着文士竖起大拇指，“像我们蛮族的好汉！” 　　“哦？”文士舔了舔嘴角的油腥，“东陆人该是什么样子？” 　　“东陆人……”班扎烈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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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也知道，”文士咧嘴笑了起来，“不过东陆人跟你想的可不一样。东陆很大，若是都是草原，从这一头放马跑到那一头，也许一年都跑不到。东陆人也是各种各样的，我们东陆南方有个离国，我们叫他们南蛮，他们的战士你没有见过是不会相信的，他们都穿赤色的轻甲，打起仗像是红色的狮子。他们攻城不用云梯，战士们嘴里咬着刀，互相之间牵着绳索，拿匕首扎在城墙的缝隙里往上爬。砍到一颗敌人的头，就把头发系在腰带上，再去找下一个敌人。” 　　“有这样的事情？”班扎烈瞪大了眼睛。 　　“是啊，南蛮的武士，打完仗放一盏大秤，一边称着人头，一边称着金铢。女人只喜欢最强的小伙子，村子里谁最勇敢，最好的姑娘随便挑，”文士顿了顿，“不过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匹夫的勇敢，我朝立国的皇帝白胤，本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武士，可是他只用了十一年就统一了整个东陆。火蔷薇旗帜所到的地方，敌人都不敢接战，灰溜溜的撤走，这样野火一样的英雄，想起来才叫人心里发热！” 　　“白胤的武功是很好了？是你们东陆第一的武士么？”班扎烈忍不住问，这么说的时候，年轻文士眼睛里有种灼热的神情，绝非“仰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不。他虽然也是武士，可是武功不是最好，他手下的四柱国将军和四名影将，就远比他强。” 　　“驱使别人打仗，那也说不上勇敢，就是打败了，总不用自己去死。” 　　文士摇了摇头：“这可错了。蔷薇皇帝绝不怕死，他年轻的时候在建水据河大战，亲身带着骑兵冲阵，敌人的弓箭就跟在他后面追。他中了三箭，胯下的战马死了三匹，每一次，都有四柱国将军把战马让出来给他，然后跟着他步战，最后终于大破敌人。你想想以四柱国那样威震东陆的杰出武士，为什么不顾自己都要把战马让给他？那可绝不是因为他是首领，而是因为只要有他扛着火蔷薇的大旗，骑马立在那里，所有战士都会跟着他冲锋。这跟他会不会骑马舞刀，能杀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男人生在世上，像他那样，又怎么会怕死？建立千秋的功业，一统四州的山河，那是帝王之勇，纵然他死了，也是盖世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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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掌声忽的响起，“帝王之勇！洛先生说得真好！” 　　帐篷帘子一掀，吕守愚大步而来，将肩上重锦战衣卸落抛在一旁，席地坐在班扎烈身边。帐篷里烧得热，他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披着皮子的小袄，这时也毫不顾忌的解下来，赤裸上身把衣袖结在腰间，就着热气腾腾的铜甑翻出一块羊肝来，跟文士一样吹吹就大口吃了。 　　“好！”吕守愚又喊了一声，说的却是辣羊杂。 　　东陆文士此时反而收敛起来。方才那样灼人的眼神忽的都不见了，更显得眸子清明犀利，他递过酒罐给吕守愚：“大王子有喜色，看来果然是有好消息。” 　　“躲不过洛先生的眼睛，”吕守愚饮了一口罐子里的青阳魂，抹了抹嘴，“我刚才在九王爷帐篷里，巢氏的三位将军和十几位家主也都在，大家共议，都会向父亲进言，支持我主掌政务，去东陆做人质的事情，是旭达罕还是贵木，反正绝不是我。” 　　“九王爷和三位将军都希望大王子继承大君之位，所以这样主张，早在我预料之中，”文士淡淡的笑笑，“不过在下千里赶来，可不只是希望大王子能继续留镇北都城啊。” 　　吕守愚重重的把酒灌搁在地下：“我也知道洛先生和梁秋颂侯爷的意思。不过这次事发实在太过突然，父亲要跟下唐结盟，根本不给我们进言的机会。现在只让我们决定谁去做人质，要跟淳国结盟，我虽然还能争一争，不过……” 　　文士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意：“大王子啊！我们淳国在北都城里经营了足足四年，上到贵族家主，下到虎豹骑的什长，上下打点，无数的心力，无数的金珠都投了进去，不过是希望能够和北陆结盟，此后两家成兄弟之好，进退与共。大王子也答应在大君面前为我国美言，我们全部希望都在大王子身上，所以得知这次贵部天师的行踪，梁秋侯爷令在下冒着大险偷偷赶来北都城给大王子报信，若是最终贵部和下唐结盟，我又怎么向梁秋侯爷交代？” 　　“我……”吕守愚皱着眉，无可奈何。 　　洛姓的年轻文士就是白日里匆匆赶到的东陆密使，却不是来自帝都天启城，而是北方的诸侯强国淳国。文士是淳国监国、真定侯梁秋颂的幕府中的心腹人物，一直往来北都和淳国间，所负的使命极其的隐秘。 　　淳国和北陆隔开百里天拓峡相望，一直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四十年前风炎皇帝北伐，淳国的铁骑就冲锋在前，建立赫赫战功，乃至于说起淳国骑兵，北陆牧民至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食其肉。可是自从梁秋掌权，却不断的向青阳示好，年轻的文士秘密出入北都城，结交亲贵人物，表示希望和青阳结盟。两派王子暗斗，梁秋颂又大批的馈赠军器装备，看似吕守愚每年都花大批的皮毛从东陆购置军器武装家奴，可是其实运到淳国的不过是盖着一层皮毛的土石，而运到吕守愚手里的却是真正的精钢刀剑。有了这样的后盾，吕守愚当然有恃无恐，答应在结盟的事情上为淳国出力。 　　不过和东陆一家诸侯结盟，却远非容易的事情，不光是吕嵩，即使支持吕守愚的巢氏将军们也深表怀疑。柳亥年轻时候也曾和淳国骑兵浴血奋战，对于东陆人的心机极为戒备，吕守愚几次进言，都被吕嵩搁置不议，直到结盟下唐的事情忽然公布，淳国和吕守愚都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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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这样如何？”文士试探着，“大王子向大君进言，下唐愿出的条件，我们淳国都出一样的，另加每年资助军器刀剑，开天拓峡水路。只求跟我们淳国结盟。” 　　“这不能，”吕守愚摇头，“若是我这么进言，是代淳国向父亲出价。我们青阳部最忌讳私自结交东陆，洛先生也该知道，所以洛先生每次秘密前来，都要躲开旭达罕那帮朔北杂种的眼目。我若是这么说，父亲就会知道我们私下的交谊。” 　　“水既也涸，鱼之将死，焉能不全力一搏？”文士直视着吕守愚的眼睛，目光炯炯。 　　“那，不如我直接安排洛先生觐见父亲如何？”吕守愚沉吟片刻，“但是洛先生在应答中一定要把我和这事脱开关系，我只是代为引荐。” 　　“但是九王爷、将军们和家主们面前，大王子要为我们主持。” 　　“这个当然！”吕守愚豪饮了一口，直直的瞪着文士，“我和洛先生也有四年的交谊，比莫干是那种口说不做，愧对朋友的人么？” 　　文士缓缓伸出一只手：“那么洛子鄢是怎样的人，也毋庸在下再多说了！” 　　吕守愚想也不想，一掌击在文士的掌心，一声脆响。两人的掌心都是火辣辣的痛，却不悦而同的大笑起来。 　　“不过现在引荐，时机还不合适，要等上半个月，”吕守愚静了静，“还亏得洛先生来得快，否则就算我送信到淳国，来回又不是一个月的事情了。” 　　“在下就借大王子的帐篷藏上半个月吧，”洛子鄢笑笑，“大王子觉得结盟的事情，要商议几天？” 　　“听父亲的意思，不到双方交换人质，还不算最后订盟。下唐的人哪有洛先生和梁秋侯爷这么爽利？若是现在才出发，赶到北都都得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还好，时间还算充裕。” 　　“不过洛先生这次的消息，来得好快啊。” 　　“贵国天师南下北上，都要渡过天拓峡，是我们淳国所辖的海面，怎么可能逃过斥候的耳目？一年前天师南渡的时候，梁秋侯爷就得到消息，只是那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就悄悄放了过去。这次斥候听到天师的从人议论，才知道出了大事。” 　　吕守愚大惊失色：“淳国的海防竟有这样森严？” 　　文士神情凝重：“也不瞒大王子，百里海峡上没有一艘私船，就算是渔民，也都入军籍，父子相传，不缴纳税赋，为国当差。若是不持行牒想偷渡过海，消息连夜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军机府衙。这还是四十年前风炎皇帝所下的《锁海令》，风炎皇帝警惕北陆，心思深远，真是一代人杰。” 　　吕守愚默然。东陆风炎皇帝在北陆杀人无数，北陆人畏之如神，恨之如鬼，贬称“鬼帝”。不过四十年后他的一道遗命还能令天拓峡有如铁锁横封，吕守愚也不得不感慨东陆皇帝的霸气和心机。 　　“来来来，冷了场面，”文士忽的大笑，“在下亲手烧的辣羊杂，对不对大王子口味？” 　　“我说怎么辣得眼泪都要出来，”吕守愚也大笑，“知道的说我帐篷里藏了东陆的密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劫了东陆的辣椒贩子！” 　　班扎烈也跟着笑了起来，帐篷里低沉的气氛忽的轻了。 　　“叫铁由也来吃羊杂，”吕守愚对班扎烈道，“不要整天跟女人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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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六章之二 　　“是！”班扎烈应了，正要起身，却忽的一愣，掌住了腰刀。 　　“什么人？”班扎烈低低的喝了一声。 　　在伴当之中，班扎烈刀术最精，耳目最明，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帐篷外隐隐有穿重靴的人奔跑的动静，吕守愚的帐篷内外，通报的都是仆女，纵然是伴当进帐，也不该这样急匆匆的奔跑。 　　帐帘猛地掀起，班扎烈正要跃出去，耳边响起炸雷一样的喊声：“大哥出事了！阿苏勒没了！” 　　“没了？”吕守愚大惊之下猛地坐起，酒液泼在襟前。 　　进来的正是吕复，他本来应该在自己帐篷里腻着那个新来的东陆女人，可是此时满脸都是汗，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木亥阳将军传来消息，阿苏勒夜里没带伴当私自溜出来，不知被什么人劫了。现在不知生死，他随身只带了那个哑巴仆女，那个仆女回来报的消息。木亥阳已经连夜点了人马去周围搜索，九王那边也点了虎豹骑去搜，但是还都没有回报。我得了这个消息自己骑马赶过来的，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骑兵。” 　　“笑话！堂堂的世子，这样就没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由不得吕守愚不吃惊。北都城虽然不像东陆重镇那样繁华，但是也有十万人居住，夜间又骑兵在周围巡视。这样的地方，居然让人劫了世子，在青阳是闻所未闻的。不过历代青阳世子，都是力敌百人的雄健武士，就算匹马单刀，想劫也不容易，吕归尘是唯一的例外的、 　　“等一等，”文士忽的站了起来，“二王子，几个人劫了世子？” 　　“据说是十几个。” 　　“那是不是一般人做的了，”文士沉吟着，“北都城戒备森严，十几人行动，不是一般的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