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录第一部卷二·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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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九章 　　岩壁外隐隐传来的声音沉闷得像轰雷，黑色的人影踏着水在深邃的洞穴中疾奔，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光滑的岩壁上，扭曲得如同鬼魅。 　　“有么？” 　　“没有。” 　　“这里！苔藓被蹭掉了。” 　　“这边！两人一队，不要分开！” 　　简短的对话中，每个人都把声音低低的压在喉间，却忍不住透出惶急。一群人沿着地下河奔向未知的黑暗中，身形像是在黑夜林中扑击的枭鸟。 　　此时相距不远的地方，另一群黑衣的人打着火把围聚在一处，一片渗人的死寂。面前一个由铁栏隔开的石隙中，生了苔藓的干草铺在角落里，本该昏睡在上面的人却杳无踪迹，铁栏的背后，落着那件华贵丰软的白狐裘。 　　黑衣的武士们难以掩饰心底的不安，都把目光投在沉默的首领身上。而首领仰头望着洞穴顶上的滴水，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那是一名极其瘦削的武士，他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那里，像是虚弱的病人。可是仔细看去的时候，这个瘦削的身躯里却隐隐透着剽悍，像是在荒野上奔行的豺狗，纵然瘦得肚皮贴住了背脊，牙齿却依然锋利得可以咬断任何猎物的咽喉。他戴着式样别致的黑布裹头，一侧有一挂黑布垂下，拉过来遮住了整张面孔，仅仅露出来的双眼深陷在眼眶里，眼眶骨锋利的突出来，像是生来就被一柄小刀刮去了脸上的肉。 　　迅疾的脚步声传来，出去搜寻的黑衣武士们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武士们脸上的阴翳更重，不安的互相对视。 　　“只找到了这个？”一名极其高瘦的黑衣武士走出了人群，他的手里提着一条织锦的带子。 　　首领沉默着把带子提了过去，白多黑少、锐利如针尖的眼睛极快的一扫。那是东陆产的华贵细缯，几层叠起来裁作围腰，边上用五色的丝线钩织，翻开背面，滚边旁有指尖大的小字——“归”。 　　“在哪里找到的？” 　　“在那边的水边。” 　　高瘦的黑衣武士回答时，心里微微一寒。不是第一次听首领说话了，可是每次乍听去，都有种针扎般的感觉，那种毫无感情的声调里带着不祥的意味，让人不由得胆寒。 　　“落进水里了么？谁下的药？” 　　“是我，”又一名黑衣武士踏上了一步，呈上小小的白铁扁罐。 　　首领接过去在鼻端打开，细微的粉末腾起，一股微辣过去，鼻子好像失去了感觉。那是蛮族最好的麻药，在战场上武士们用它麻醉身体，然后自己用小刀切去伤口边的腐肉。中了这样的麻药，一个孩子应该睡上三天也不会醒来，可是仅仅一个夜晚过去，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 　　“那条河通到哪里？” 　　“没人知道，探不到头。下面是个潭，不知道多深，水到那里，就灌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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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武士们已经尽了全力循着那条地下河搜索，但是很快他们就不得不停止，河终止在一个潭边。暴露出来的潭面不过桌面那样大，可是潭水幽幽的泛着深邃的绿色，触手凉得刺骨。这种潜藏在洞穴中潭水到底有多深多广是个无从解答的问题，探过洞穴的牧人曾试着把套马的长索牵着铁刀沉进去，可是所有的长索连在一起放完，他们依旧没有探到底。这些潭水被牧人们敬畏的称为“鬼泉”，传说中死人之国就有那么一股泉水，死人的灵魂循着它的水声无意识的前行，最后不由自主的投入泉眼中。那泉眼深得无穷无尽。 　　水声比前一天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急了，在洞穴中带起了隐隐的轰鸣，像是远处云间沉闷的雷声，首领侧耳听着。起先那名高瘦的黑衣武士伸手接了几滴顶壁上滴落的水，水不复清澈，带着一点泥黄。 　　“外面雨下得太大，”他对着首领道，“雨水已经渗下来了，这里的河水很快就会涨起来，不能久呆，也许会把洞给冲塌。二十多年前有过一次。” 　　他并没有说完。那次豪雨是他从自己父亲那里听来的，那次是朔北部大举进攻北都，旷野上无处不是横尸，浓腥的血把地下半尺的土地都染得红黑。随即就下起了豪雨，日夜不停的暴雨让人觉得天神把天上的神湖都倾翻了，暴烈的冲刷着草原。随即洞穴中就涨水了，奇怪的是那水不同于平日的清澈，带着淡淡的腥臭，地下河中的怪鱼翻着白皮死在水面上，没有眼睑的鱼眼看起来森然可怖。蛮族把这种盲鱼称为“玄明”，那是神鱼，它们生来没有眼睛，却洞悉天地的奥秘。北都城中就有水池蓄养着从洞穴中捕来的玄明，它们透明的骨骼可以用来占卜星相。 　　青阳的人们想着是盘鞑天神要降罪给世人了，吕嵩令使者以黄金的盘子托着死去的玄明向朔北讲和。不知是否真的畏惧这不祥的神谕，朔北部的楼氏终于奉上了自己的战旗，战争再次止息，洞穴中的水也无声的退去。青阳的人们都相信那次盘鞑天神的惩罚宝剑即将落在他们的头顶，不过是毫厘之差。 　　“是不祥的征兆么？”首领望着头顶的岩石，仿佛可以透过去看见瓢泼而下的雨水，罕见的，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感喟。 　　他沉默下来，周围又被水流轰鸣的声音填满。 　　“你，柯烈门，”他指着那个瘦高的武士，又点出了人群中另外几人，“还有你们几个，留下来把这里的一切痕迹都抹掉，其他的人现在就走，回自己的帐篷，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出来了。” 　　“那……怎么回报给主子？”柯烈门不安的问。 　　“已经死了！”首领冷冷的回答。 　　黑衣武士们挨个从岩壁上一个不足两尺宽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消失在其中。那是正确的道路，如果吕归尘手中有一支火把，他就会轻易的发现这个漆黑的岩隙，可是他循着那些凿孔，摸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首领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一的离去，最后仅剩下五人立在身后等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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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打扫吧，”他转过身，点了点头。 　　柯烈门转过身。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可怕的声音，像是蜜蜂振翅的嗡嗡声，却要比那锋锐千百倍，像是有针扎在耳朵里。他眼前立即腾起了一片红，那是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缘无故的，雾状的血从面前同伴的后颈喷涌出来，直抛到他的火把上咝咝作响。那名同伴转身倒在地上，眼里是至死都不敢相信的神色。 　　“敌人！”柯烈门是蛮族武士中罕见的好手，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立刻矮身拔刀。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抛掉了火把，洞穴中一片漆黑。武士们背靠背急速的聚在一处，刀锋向外。可一切都是徒劳，那种嗡嗡的声音在身边每一处响起，根本无法确认敌人的位置。温暖而湿润的感觉从两腰传来，柯烈门清楚的知道身边的两个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三个人就这样死了，包括首领他们也只剩三人，他无从判断首领的位置，比起普通的武士，他们可以不借助火把在黑夜中杀人，可是那还是靠依稀的星月光辉。而这里是绝对没有一丝光的黑暗。 　　可怕的嗡嗡声从他正面传来！完全摸不清它的轨迹，忽然的就在柯烈门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现。柯烈门像是嗅到了自己尸体的味道，他猛地吼了一声，挥刀劈斩出去。他大吼，是告诉背后的同伴。他的刀和敌人的武器相格，无论自己死不死，总有一线的机会，或许足够背后的同伴旋身出刀。 　　那股嗡嗡声已经到了他喉间，柯烈门的刀却忽然的落空了。那仿佛是个影子，劈过去就变成一团空虚。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那股尸体的味道更浓了，彻底的笼罩了他。 　　“噗哧”一声，一切重新归于寂静，随之是“哧哧”的低声，柯烈门的后脖传来了温暖湿润的感觉，湿漉漉的往下流着。他不能呼吸，他知道面前的那一刀没有砍到他，中刀的是背后的同伴。可是随着那一刀而来的可怕感觉像是截断了他的喉骨，柯烈门的全身都瘫软了，刀仍在他的手中，可是他全然没有力气提起武器。五岁就练刀，他的信心此时彻底的崩溃了。 　　短暂的寂静，却像是永远那么久。黑暗中一点火星一摇，火苗跳了起来，落在一支火把上，柯烈门站在四具尸体中间，心胆俱裂的看着首领静静的站在他面前。那柄有着妖异弧线、细而软的刀从他的颈边掠过，直接刺穿了背后同伴的咽喉。如柯烈门所想的，背后的同伴已经听见了他的示警，转身把马刀高举过顶，刀还未落下，他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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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们收拾掉，扔到那个河里去，会把尸体冲走吧？”首领深陷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为……为什么？” 　　首领两根枯瘦的手指伸到他脸侧，缓缓的拉起柯烈门裹头上的黑布，遮住他的脸庞。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蒙面，”首领的声音毫无感情，“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要遮住你们的脸，我的话只说一遍，他们不听。” 　　他盯着柯烈门的脸，不轻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用怕，世子没有看见你的脸，所以你没有事。” 　　“可是……可是世子已经死了！没人见过他们的脸！” 　　“谁知道呢？世上有过很多奇怪的事情，”首领低低的说，“不过也许是真的死了吧。他那样的东西，死了不是更好么？” 　　柯烈门软软的跪坐在地下，他忽然明白了那股尸体的味道从何而来，首领在他肩上拍打的时候，那股味道才真正浓得可怕。 　　暴雨拼命的下着，雨水汇成手指般粗的水流，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 　　今年的春天不错，马草和爬地菊都生得很好，可是这样的豪雨下，草根还是扒不住泥土，草原上无处不溅着浑浊的泥水。牧民们从城外拉回了马群，收起了多数的帐篷，而避在最好的帐篷中。 　　吕嵩默默的立在帐篷口，任凭细碎的雨花飘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周围一片茫茫，他把目光投在雨里，久久的没有说话。 　　“大君……”厉长川低声道。 　　“阿苏勒……是死了么？” 　　“周围五十里都找过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以大风帐那三十个人看，下手的是群野兽，落在他们手里，世子的性命……无论如何，雨下得那么大，现在再出去搜寻，也是白费力气。” 　　“是天神要降罪于我么？是我的野心激怒了他么？”吕嵩转过头来看着厉长川。 　　厉长川无言。 　　“养了他十年啊，”吕嵩转过头去看雨，喃喃的说，“还是没了么？” 　　厉长川心里微微一动，直到这一瞬间，他才觉得吕嵩确实也关爱那个无用的小儿子，只是他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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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十章 　　吕归尘缓缓睁开了眼睛，洞顶的水正一滴滴打在他的额心，冰凉入骨。 　　无处不是水声，清脆的嘀哒声和回声重叠在一起，空旷的感觉令人觉得如此孤单。他努力摇了摇头，把脸上的水甩去，模模糊糊想起自己顺着那条地下河奔逃，可是哪里都找不到路，除了河中那些怪异的光鱼，哪里都是漆黑的一片。那些光鱼像是追着他游弋，五彩的荧光闪烁变幻，仿佛鬼火。他越来越恐惧，呼吸也越来越急迫，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终于眼前一黑，就栽进了河里。 　　把他带到这里的地下河就在身边静静的流淌，那些光鱼们兜着圈子在水中游着，像是一个个流光的漩涡，荧光令他可以看清这个恢弘雄伟的所在。 　　放眼望去的刹那间吕归尘完全忘记了恐惧，隐隐的却有一种要跪下膜拜的冲动。他从未想过世上竟能有如此广大的空间，或许有数百丈的宽广，或许千丈都不只。他根本无法凭着自己的目力去衡量这个巨大的洞穴，站起来眺望的时候，他觉得那青色的顶壁遥遥的像是天空，而远处的尽头隐没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 　　滴水声就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单调的回荡着，那条颇为宽阔的地下河蜿蜒着流淌，有如这片天地中的一条江河，成千上万年累计起来的钟乳岩则是这里的山脉。 　　搅水声忽然响起，那条先前看见过的巨大光鱼从河中猛地跃起。它似乎是深潜了许久，这时候光芒暴露出来，亮得几近刺眼。周围一片光芒大盛，吕归尘惊得退了一步，仰面栽倒，忽然看见了石窟穹顶上的花纹。 　　起初小光鱼的荧光昏暗，尚不足以辨认出那些古老的岩画，它们是由铁锈和靛青的颜料绘制，色彩斑驳难以辨认。而吕归尘从那些残断的笔迹中辨认出了第一头公牛，他就顺理成章的认出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组成了太古洪荒时代的浩瀚的狩猎画卷。 　　成群的毛象和野牛遍布洞顶每一处，体型巨大的人们仅以茅草和兽皮遮掩着下体，结队奔驰着追逐。背后的山坡上似乎是高举图腾大旗的巫师在狂舞着助阵，体态妖娆上身赤裸的女人们挥舞着动物的骨头围成圈子，其中有熊熊的篝火燃烧。那些绝望的动物们身上插着箭和投矛，鲜血一路滴洒，浓重的铁锈红色让人能闻见太古时代流传至今的血腥味。一匹再也无法支撑的巨大公牛横卧在地下，它痛苦的抽搐着，追上去的人们手持石斧砸向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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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归尘手脚并用的退了出去，紧紧的靠在一扇钟乳岩上。他畏惧青色穹顶上的铁锈红色，仿佛会和钟乳上滴下的水融在一起，变做血色。 　　周围没有人声，水嘀哒嘀哒的响。 　　过了很久很久，他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疲劳和绝望。他躺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上方，久久的动都不动一下。 　　“我……要死了吧？” 　　他在心里低声的问自己。他想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古老的岩画，空旷无人的洞穴，一切都像是场可怕的梦，他努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幻想自己能够看见熟悉的帐篷和龙格沁清澈的眼睛，可是还是黑暗，只有那些光鱼散发出来的荧光映在洞顶，像是五颜六色的星星在闪烁。 　　身上那件白狐裘似乎是落水时候丢了，寒冷和黑暗一起渐渐的侵入他的身体，他知道不能睡，可是渐渐的就要合上眼睛…… 　　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惊醒了他。虽然很微弱，可是那个声音却是奇怪的，“叮当”一声响得清脆。在这个单调得只有水声的地方，这个声音是如此的鲜明。可是吕归尘侧耳听去的时候，却又觉得只是一个有些异样的滴水声。 　　也许只是水滴到一个凹下去的石槽里？ 　　他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还是摸索着钟乳石的石壁，向着有声音的方向走去。光鱼的荧光找不到所有地方，脚下一高一低，湿漉漉的打滑。那个声音像是就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可是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遥远。 　　最后吕归尘走到了那条地下河的河边，那个声音却再也无法捕捉了。他站在空旷的石穴中央，凝视着水中的光鱼，久久的没有动弹。 　　“阿妈……”那一瞬间他就想跳进河中。 他扭过头，猛地心口抽紧。 　　 　　他竟然看见一张倒挂的人面，那张脸上一对浑浊的眼睛正好奇的看他，雪白的乱发间，那张人面咧开嘴无声的笑着，距离他的脸不过半尺，森然的白牙想要咬在他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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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十一章 　　洛子鄢被反缚着双手，推在地下。这里是北陆大君的金帐，驼毛地毯厚而松软，可是脖子后的利刃却触肤生寒，逼得他把面颊紧紧的贴在地毯上不能抬头。 　　不过这个东陆的年轻人却没有屈服，从他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他转着眼睛扫了一圈，看见目光如狼的吕贺、沉默阴寒的吕鹰扬，也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吕守愚两兄弟。洛子鄢是从吕守愚帐中被搜出来的，以北都城眼下的时局，私藏东陆诸侯的使者，总是难以解释的事情。四个王子刚从地牢里面放出来就来金帐听审，吕守愚全无准备，掩不住满脸不安的神情。他也偷偷瞥了洛子鄢一眼，却看见这个大胆的东陆人扯动嘴角，竟然笑了笑。 　　“你们对洛先生太不尊敬了！”吕嵩的声音冷漠而低沉。 　　金帐宫侍卫们刀上的力道顿时轻了。洛子鄢笑得越发从容，吕嵩第一句话就没有超过他的预料。 　　吕嵩盘腿端坐在铺设豹皮的坐床上，一旁立着天师厉长川。年过五旬的北陆大君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却丝毫看不出悲戚，那双出名的带着白翳的眼睛威光慑人，却又含而不发。 　　吕贺愣了一下，不解眼下的局面。 　　“还不拿开刀，为洛先生松绑？”吕嵩一皱眉。 　　侍卫们撤去了长刀，一刀削开洛子鄢手腕上的皮绳。洛子鄢淡淡的一笑，疏松了一下被绳子捆得僵麻的手腕，对着吕嵩长拜，就像远来的贵客一般。被捕已经两日有余，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慌乱。洛子鄢年轻，却已经有了数年幕僚生涯，自负是个亡命的文人。他敢于匹马入青阳，就是自恃可以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自如。 　　吕嵩一手按胸，在坐床上微微躬身致意：“城里出了点事情，我的小儿子无故失踪，这些天一直在寻找，还没有线索。作父亲的，心里很不安，所以耽误到今天才想起洛先生的事情，实在是非常的失礼。我这些儿子粗鲁可恶，洛先生是东陆淳国的上使，还希望不要介意。” 　　洛子鄢双手一拱，广袖一振：“承蒙大君的厚爱。事发得突然，在下也看出城里局面紧张，不敢埋怨，只恨未能为寻找世子出力。” 　　他微微沉吟一下：“这次北来行程匆忙，一路快马，所以没有预先知会大君，被三王子四王子误会，都是在下一人的失误，还请大君不要责备两位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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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洛先生身为淳国使节，自然是我们青阳的贵客，不知道为何没有来我的帐中让我以大礼相迎，却走访我儿子的营帐。” 　　他的声音里忽然多出一丝寒意：“真是令人费解啊。” 　　“父王，”吕守愚上前一步，“洛先生从东陆来，并非是以淳国使节的身份，只是走访儿子……” 　　“不！”洛子鄢长眉一挑，反而截断了吕守愚，“不敢欺瞒大王，洛某北上，确实负有梁秋颂侯爷的差遣。” 　　吕嵩也不动怒，只低声道：“哦？” 　　洛子鄢一笑，并不多说。 　　“洛先生果然是使节，就应该和我见面，结交王子，是东陆风气么？” 　　洛子鄢躬身道：“但不知淳国若想结盟贵邦，大王可能恩准？” 　　“洛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国听说青阳欲和下唐结盟，”洛子鄢上前一步，隐然有逼人之意。 　　吕嵩沉吟了片刻，并未发怒：“青阳是否和下唐结盟，是两国的事，和淳国又有什么关系？” 　　“我国和北陆隔天拓大江而相望，交通往来，远比北陆和下唐国之间更加便利。我们淳国的毕止港，距离帝都天启城，不过九百里的路程。帝都的繁华，更胜于宛州十镇。天拓大江的商路一开，岂不是一条黄金水路？”洛子鄢话锋一转，“可是进来有闻大王舍近求远，欲和宛州的下唐国结盟。我们侯爷失望之下，不知是否有什么礼节不周到的地方激怒了大王。只好让鄙人北上，请大王子代为缓颊，和大王说说我们淳国的诚意和好处。在下不敢贸然求见大王，就是因为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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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慨然陈词，坦荡自然，毫不在意周围贵族家主和王爷大将的反应，只凝视着吕嵩一人。 　　“那么，先生是好意了，”吕嵩微微点头，“不过青阳虽然是蛮荒之地，却素来重信义。我部和宛州下唐国已经有结盟的诚意，淳国虽然有诚意，却已经晚了。我们蛮族不背弃老朋友，也喜欢新朋友。我们和淳国虽然不能结盟，可是打开天拓大江的水路，互相贸易却不成问题。” 　　“大王虽然坦率，却让洛某难以对侯爷交待了，”洛子鄢似是踌躇了片刻，，又近前低声道，“宛州固然富有，不过冶铁之术却比不上我们淳国。久闻青阳虎豹骑的铁浮屠阵法天下无敌，只可惜甲胄太重，冲锋起来马匹容易劳累。骑兵又须带两名扈从，否则无法披甲上马。侯爷来前说了，我们淳国风虎骑兵的薄钢铠全套不过十六斤重，纵然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又极其坚实，耐穿刺，堪称东陆一绝。若是北陆骏马加上淳国铁甲，必然更添神威。若是大王肯结盟淳国，淳国每年当以风虎钢铠三千套作为贡品，不知道大王意下……” 　　吕守愚吃了一惊。淳国钢铠精良，名震东陆。淳国的强兵风虎骑兵，正是仗着精良的铠甲，和引种自北陆的骏马而名列东陆三大骑军之一。淳国炼钢的技术，乃是绝不外传的秘密。纵然在淳国内，能够通晓钢水配方的人不过三四人而已。而风虎钢铠，历来都作为贡品进贡给胤朝皇室，每年出产不过五百套，市面上根本没有出售。洛子鄢提出每年进贡三千套风虎钢铠作为结盟条件，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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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静了片刻，才听见吕嵩低声叹气道：“侯爷和先生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我们青阳的子孙，却终究不能做背信之人，否则又怎么能得到盘鞑天神的庇佑？” 　　“大王……”洛子鄢还要说什么。 　　“来人！设酒为洛先生压惊！”吕嵩的声音压过了洛子鄢，“几位王爷和王子在这里作陪，我还有些事情。” 　　他没有再给洛子鄢说话的机会，起身和厉长川一起出帐。 　　吕守愚见洛子鄢望着吕嵩的背影，难得少有的出现了失望的神情，此时妙龄的蛮族少女们已经捧着烈酒和烧肉进帐，洛子鄢低低的叹了口气。 　　各怀心事的筵席很快散去，吕贺冷哼一声，跟着沉默的吕鹰扬离去。吕守愚送洛子鄢出帐，心里略有歉意。 　　“好险，”吕守愚道，“今天多亏有洛先生。” 　　洛子鄢席上一阵沉默，此时才开颜一笑，“可惜这次在下的差事，已经做砸了。” 　　“洛先生是说和青阳结盟的事？”吕守愚道，“每年三千套风虎钢铠，这么大的厚礼，洛先生容我再劝劝父王。” 　　洛子鄢摇头苦笑：“不必了。风虎钢铠每制一套，从选铁到打磨，至少三年之功。我们淳国每年向天启朝贡，也只是五十套风虎钢铠，以供帝都羽林天军装备。若说一千套，就算我国禁军的兵器坊全力以赴，只打造钢铠也是赶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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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洛先生为何那样说？” 　　“不过是试探大君和下唐结盟的决心。” 　　“怎么说？“ 　　“大王子，尊父大人到底为何要和下唐结盟呢？” 　　“为了船吧。只有有船，我们才能不畏东陆海上的大军。虽然父亲也没有明说，但是我想，我们北陆造船之术低下，若是得到宛州溟洋船厂的狮门斗舰……” 　　“狮门斗舰固然快捷强劲，可是我们淳国的铁鲨楼战船也是东陆海上少有的重舰，不要说狮门斗舰，就是羽人的木兰长船遇见我国的楼战船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么是通商？” 　　“若是只是为了开拓商路赚钱，购买东陆上品的刀剑铠甲，我开出的条件，大王没有理由不动心，”洛子鄢幽幽的说道，“不过三千套风虎钢铠尤然不能打动大王，那么大王和下唐结盟，应该是另有图谋，绝非说得那么简单了。” 　　“不是通商不是买船，我们青阳和东陆的交易，还能有什么？” 　　“这就是我苦思不得其解的。为何尊父大人会舍近求远，不惜触怒我们淳国，却要和远在大陆之南的下唐结盟。无论是开发商路，购买武器，或是……”洛子鄢挑了挑眉宇，“有意越过天拓海峡，我们淳国都是比下唐更好的盟友。大君绝非糊涂的人，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原因是我没有想到的，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势力，也参予其中了。” 　　“别的势力？” 　　“不知道，”洛子鄢摇头，“我在梁秋侯爷的幕府中，素来都是担当和青阳接洽的事务。这六七年来，我们淳国力图和大君商议结盟，绝非一次两次，可是都无功而返。我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人下手在前，暗地里和我们淳国为敌，不过这人就像个影子一样，完全无从捉摸。你只能感觉他在那里，却永远查不着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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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录第一部卷二· 祖父第十一章 　　洛子鄢被反缚着双手，推在地下。这里是北陆大君的金帐，驼毛地毯厚而松软，可是脖子后的利刃却触肤生寒，逼得他把面颊紧紧的贴在地毯上不能抬头。 　　不过这个东陆的年轻人却没有屈服，从他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他转着眼睛扫了一圈，看见目光如狼的吕贺、沉默阴寒的吕鹰扬，也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吕守愚两兄弟。洛子鄢是从吕守愚帐中被搜出来的，以北都城眼下的时局，私藏东陆诸侯的使者，总是难以解释的事情。四个王子刚从地牢里面放出来就来金帐听审，吕守愚全无准备，掩不住满脸不安的神情。他也偷偷瞥了洛子鄢一眼，却看见这个大胆的东陆人扯动嘴角，竟然笑了笑。 　　“你们对洛先生太不尊敬了！”吕嵩的声音冷漠而低沉。 　　金帐宫侍卫们刀上的力道顿时轻了。洛子鄢笑得越发从容，吕嵩第一句话就没有超过他的预料。 　　吕嵩盘腿端坐在铺设豹皮的坐床上，一旁立着天师厉长川。年过五旬的北陆大君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却丝毫看不出悲戚，那双出名的带着白翳的眼睛威光慑人，却又含而不发。 　　吕贺愣了一下，不解眼下的局面。 　　“还不拿开刀，为洛先生松绑？”吕嵩一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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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撤去了长刀，一刀削开洛子鄢手腕上的皮绳。洛子鄢淡淡的一笑，疏松了一下被绳子捆得僵麻的手腕，对着吕嵩长拜，就像远来的贵客一般。被捕已经两日有余，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慌乱。洛子鄢年轻，却已经有了数年幕僚生涯，自负是个亡命的文人。他敢于匹马入青阳，就是自恃可以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自如。 　　吕嵩一手按胸，在坐床上微微躬身致意：“城里出了点事情，我的小儿子无故失踪，这些天一直在寻找，还没有线索。作父亲的，心里很不安，所以耽误到今天才想起洛先生的事情，实在是非常的失礼。我这些儿子粗鲁可恶，洛先生是东陆淳国的上使，还希望不要介意。” 　　洛子鄢双手一拱，广袖一振：“承蒙大君的厚爱。事发得突然，在下也看出城里局面紧张，不敢埋怨，只恨未能为寻找世子出力。” 　　他微微沉吟一下：“这次北来行程匆忙，一路快马，所以没有预先知会大君，被三王子四王子误会，都是在下一人的失误，还请大君不要责备两位王子。” 　　吕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洛先生身为淳国使节，自然是我们青阳的贵客，不知道为何没有来我的帐中让我以大礼相迎，却走访我儿子的营帐。” 　　他的声音里忽然多出一丝寒意：“真是令人费解啊。” 　　“父王，”吕守愚上前一步，“洛先生从东陆来，并非是以淳国使节的身份，只是走访儿子……” 　　“不！”洛子鄢长眉一挑，反而截断了吕守愚，“不敢欺瞒大王，洛某北上，确实负有梁秋颂侯爷的差遣。” 　　吕嵩也不动怒，只低声道：“哦？” 　　洛子鄢一笑，并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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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先生果然是使节，就应该和我见面，结交王子，是东陆风气么？” 　　洛子鄢躬身道：“但不知淳国若想结盟贵邦，大王可能恩准？” 　　“洛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国听说青阳欲和下唐结盟，”洛子鄢上前一步，隐然有逼人之意。 　　吕嵩沉吟了片刻，并未发怒：“青阳是否和下唐结盟，是两国的事，和淳国又有什么关系？” 　　“我国和北陆隔天拓大江而相望，交通往来，远比北陆和下唐国之间更加便利。我们淳国的毕止港，距离帝都天启城，不过九百里的路程。帝都的繁华，更胜于宛州十镇。天拓大江的商路一开，岂不是一条黄金水路？”洛子鄢话锋一转，“可是进来有闻大王舍近求远，欲和宛州的下唐国结盟。我们侯爷失望之下，不知是否有什么礼节不周到的地方激怒了大王。只好让鄙人北上，请大王子代为缓颊，和大王说说我们淳国的诚意和好处。在下不敢贸然求见大王，就是因为此了。” 　　他慨然陈词，坦荡自然，毫不在意周围贵族家主和王爷大将的反应，只凝视着吕嵩一人。 　　“那么，先生是好意了，”吕嵩微微点头，“不过青阳虽然是蛮荒之地，却素来重信义。我部和宛州下唐国已经有结盟的诚意，淳国虽然有诚意，却已经晚了。我们蛮族不背弃老朋友，也喜欢新朋友。我们和淳国虽然不能结盟，可是打开天拓大江的水路，互相贸易却不成问题。” 　　“大王虽然坦率，却让洛某难以对侯爷交待了，”洛子鄢似是踌躇了片刻，，又近前低声道，“宛州固然富有，不过冶铁之术却比不上我们淳国。久闻青阳虎豹骑的铁浮屠阵法天下无敌，只可惜甲胄太重，冲锋起来马匹容易劳累。骑兵又须带两名扈从，否则无法披甲上马。侯爷来前说了，我们淳国风虎骑兵的薄钢铠全套不过十六斤重，纵然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又极其坚实，耐穿刺，堪称东陆一绝。若是北陆骏马加上淳国铁甲，必然更添神威。若是大王肯结盟淳国，淳国每年当以风虎钢铠三千套作为贡品，不知道大王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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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守愚吃了一惊。淳国钢铠精良，名震东陆。淳国的强兵风虎骑兵，正是仗着精良的铠甲，和引种自北陆的骏马而名列东陆三大骑军之一。淳国炼钢的技术，乃是绝不外传的秘密。纵然在淳国内，能够通晓钢水配方的人不过三四人而已。而风虎钢铠，历来都作为贡品进贡给胤朝皇室，每年出产不过五百套，市面上根本没有出售。洛子鄢提出每年进贡三千套风虎钢铠作为结盟条件，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大帐中静了片刻，才听见吕嵩低声叹气道：“侯爷和先生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我们青阳的子孙，却终究不能做背信之人，否则又怎么能得到盘鞑天神的庇佑？” 　　“大王……”洛子鄢还要说什么。 　　“来人！设酒为洛先生压惊！”吕嵩的声音压过了洛子鄢，“几位王爷和王子在这里作陪，我还有些事情。” 　　他没有再给洛子鄢说话的机会，起身和厉长川一起出帐。 　　吕守愚见洛子鄢望着吕嵩的背影，难得少有的出现了失望的神情，此时妙龄的蛮族少女们已经捧着烈酒和烧肉进帐，洛子鄢低低的叹了口气。 　　各怀心事的筵席很快散去，吕贺冷哼一声，跟着沉默的吕鹰扬离去。吕守愚送洛子鄢出帐，心里略有歉意。 　　“好险，”吕守愚道，“今天多亏有洛先生。” 　　洛子鄢席上一阵沉默，此时才开颜一笑，“可惜这次在下的差事，已经做砸了。”